她说着,朝麻将桌那边瞅了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耳朵太多了。她的谨慎反倒让我更加好奇。我隐约感觉到,这是一个带有很多隐私的爱情故事,而且应该跟她有关。如果是别人的爱情故事,她并不需要避人耳目。
像她这么美艳的女人,是极容易生产一些爱情故事的。
自从跟康晓雨见面之后,我就一直在等她的电话,等她给我讲那个爱情故事,可半个多月过去了,她一个电话也没有给我打,倒是安妮和皮皮她们三天两头给我电话。我问安妮,康晓雨最近忙什么?安妮委屈地说,萧大哥你把我当傻子呀?康晓雨忙什么你不知道?说不定你们一天约会了几次呢,看她对你的那种崇拜,巴不得你把她搬到床上。
这个安妮,说话没个正经。我不能说康晓雨一次电话没给我,就是说了安妮也不相信。
我终于忍不住了,主动给康晓雨打电话,问她最近是不是很忙。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她不忙,应该约我去听爱情故事了。她说不算忙,还是老样子,正在代理一个案子。她似乎忘了给我的承诺,压根儿没有什么爱情故事了。我不能说得太直接,那样会让她感觉我太在意这个爱情故事了。于是我客套地寒暄几句,就结束了我们之间的通话。我满心的期待突然没了着落,心里很失望。
大约又过了一周,她来电话约我去家里,话语很简单,说,你来吧,就现在。
不等我回答,她就急促地扣了电话。我愣了半天,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犹豫该不该去她家里。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我用手机敲打我的脑门,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似乎要从脑门里敲出一个正确答案。
不用问,我还是去了,其实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开车进了别墅小区,老远就从车内看到康晓雨站在自己别墅花园的栅栏前张望着,显然是在等我。她穿了一身短袖棉布睡衣,跟穿旗袍的样子迥然不同,少了一些秀气典雅,多了一些从容温馨。看到我的车驶过来,她转了身子朝花院内走去,样子有些慌张,似乎并不想让我看到她在等候。我有些奇怪,按照我的想法,她应该迎上来才对呀。
我把车停靠在花园前面,那里停放着她的宝马车。我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两瓶红酒,还有朋友送给我的茶叶。她喜欢红酒和茶叶。
我拎上东西刚要走,抬头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吓了我一跳。又是那个收废品的男人。他谦逊地笑着问我,先生你擦皮鞋吗?他说着的时候,目光落在我的脚上。我开始烦他了,有这样追着别人擦皮鞋的吗?也不分场合时辰。
我没好气地说,不擦!
康晓雨其实也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了房门前,手里拿着一双拖鞋等我。我穿拖鞋的时候,随口说了句,你门口那个收废品的真烦人!她笑了笑说,是不是让你擦皮鞋?也没什么坏意,他就一块木头疙瘩,犯不上跟他生气。你一定没吃午饭吧?稍等一下,我把料都备齐了,下锅炒就可以了。
我一个人呆在客厅无聊,也就跟着她去了厨房。她瞅我笑笑,说你自己做饭吗?我说要做的,总不能每天吃饭店吧?她点点头,手下忙着抄刀弄勺的,嘴里没耽误跟我聊天。
你其实可以找一个小时工做饭,我找了一个,不过今天你来,我就献丑了,好坏都是它了。
我不找小时工,写累了做饭可以换换脑子。
也是。你要每天出屋锻炼身体,写东西不但费脑子,也太费体力。
我们东一句西一句闲聊着。我站在厨房有些碍事,她需要不断从我身前身后蹭身而过,身体免不了跟我磕磕碰碰的,偶尔她还要推我一把,给她腾出一些操作的空间。她的胸脯触及我身体的时候,我竟然感觉到一种幸福。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暗暗长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悲哀袭上心头。眼前的场景本应当是一对夫妻的生活写照,然而却不是。我折腾了二三十年,连一点夫妻间应有的厨房温馨都没得到,竟然跑到别人家厨房来蹭得一丝幸福,实在可怜。
这样想着,我便沉默了。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内心感知世界的触角过于敏锐,一只蝴蝶从我面前飞过,它的翅膀煽动的气浪,足可以让我心潮起伏。一只蜜蜂携带的香甜气息,也足可以让我晕眩。当然一枚秋叶从我头顶滑过,肯定能把我的心击穿。
我担心康晓雨看出我的情绪变化后,产生了误会,于是忙走出厨房,坐在客厅发呆,想那些跟前妻一起拥有的日子。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多少温暖来,倒是想起很多吵架的场景,弄得心情更灰暗了。
这顿午饭就没吃出多少滋味,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我才发现康晓雨一直偷偷瞅我,突然醒悟,她或许一直等待我夸赞她的厨艺。女人都希望客人对她们的厨艺大加赞赏,就像赞赏她们的服饰和容貌一样让她们感到满足。写小说的男人,对女人的品味应当更细致一些。
我忙说,想不到你做菜这么好吃。
她翻了我一眼。行了吧你,别说谎话,我看你吃的心不在焉,吃不习惯?
我摇头说,吃得很好,就是心里一直在想,你会给我讲一个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
这次她信了,点点头说,走吧,我们到书房里说话。
她的书房在楼上,房间很宽敞,有一排高大的书柜,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书,远比我的藏书要多。坐北朝南的一个条几上,摆放了一尊白瓷菩萨像,香炉里有一层新落的香灰。显然是上午燃尽的。南向的窗户打开着,我从窗口望过去,正好看到了配电室的小平房,还有一堆废品,收废品的男人不知去向。书房当中是一套圆圈沙发,前面的茶几上也有一套茶具。书柜的上方摆放着一盆吊兰,茂盛地生长着,长长的藤蔓流泻下来,藤上面开放着细碎的小白花。
康晓雨泡好了茶,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半天才开口说话。
她说,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讲,其实我有些后悔了,这是隐私……
我明白了,这些日子她一直没约我,其实是在犹豫该不该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说,没关系的,你可以不说对方的名字,再说了,也就是一个爱情故事,能有什么隐私呢?我说完就觉得不妥了,如果没有隐私,康晓雨不至于这么艰难,这个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十有八九就是她自己。
她叹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那么、那么我就讲给你吧,你是作家,兴许对你是有用的素材,这个爱情故事,发生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我跟一个保安一起发生的。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说,什么?跟一个保安?
她似乎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歉意地点头。她咬住嘴唇看着我,声音像蚊子一样说,我知道你会吃惊,不过我请求你,不管我说了什么,都请你不要打断我……我担心打断之后,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了……
我立即向她发了誓,保证自己就是一块木头,一块不可能再生根发芽的烂木头。她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给我讲述一个离奇的爱情故事。
康晓雨是北大法律系毕业的,分配在一家报社做编辑,负责一块法制专版,主要跟公检法和武警部队打交道,全国各地随她走,走到了哪里都有警车接待,算是一份美差。第二年,她获取了律师资格证书,依然辞去了报社工作,注册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很多人都不理解她,放弃那么稳定的工作,去自己打拼,太冒险了。毕竟那个时期,律师行业是冷门,普通百姓还没有打官司请律师的意识,律师基本上都是吃闲饭的。
不过专修法律的康晓雨,对自己的专业情有独钟,并且已经看到快速行驶的中国列车,逐步进入法制轨道,随着经济发展和劳务纠纷的增多,律师行业必定兴旺发达。
最初,她的律师事务所就是三个合伙人,生意比较清淡。康晓雨那时期成为交际场上的活跃人物,凡是能参加的活动她都去凑热闹。每次出门,她挎包里都装着两盒名片,分发给她打交道的人。她的理论是,律师跟别的行业不同,不能在媒体上做广告,律师本身就是一句广告词,走到哪里,你的广告就做到了哪里。
当然了,康晓雨的亮丽风姿就是一张最好的名片,她总能给第一次谋面的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些人今后遇到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的事情时,很容易就想起了她的笑容。凭借越来越多的人脉,她的事业一步步走向成功。
康晓雨在一次朋友酒会上,认识了她的老公方正根,当时他说着一口浓重的胶东口音,让康晓雨听了很亲切,就主动跟他打招呼。你是胶东人?咱俩是老乡,我烟台蓬莱的。方正根自然很乐意跟美女老乡认识了,于是把他那双有些粗糙的手伸给了康晓雨,康晓雨也便把自己柔软细嫩的手交给他握了。他握着她的手满脸自豪,高声高气地对周围人说,你们看看我老乡,长得多漂亮,我们家乡的姑娘都好看。
身边一位姓王的朋友立即跟了他一句,说,所以呀,我们方总一定要找老家的姑娘做太太,非家乡姑娘不娶。
众人哄笑,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康晓雨身上。这种玩笑的场合,康晓雨经历多了,随即就笑着说,我觉得方总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我们山东姑娘温顺贤慧,吃苦耐劳,一定能够成为方总事业上的贤内助,为了方总英明的决策,我替家乡姐妹敬方总一杯酒,希望方大哥以后对你这个家乡妹子多多关照。
玩笑的话,被康晓雨借梯上楼,灌了方正根一杯酒,加深了方正根对她的印象。其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拓展自己的律师业务,别的没想那么多。当时方正根是一家建筑公司分部的经理,在康晓雨看来,建筑行业最容易发生合同纠纷,他应该是自己未来一个潜在的客户。
聚会散后,康晓雨走出酒店,站在路边等待打出租车,方正根开着奥迪车在路边停下来。他从车窗朝康晓雨喊,老乡,上车吧,我送你。康晓雨微笑着摆手,说不麻烦方大哥了。姓王的那位朋友坐在车后面,也探头嚷,康律师你就给方总一个机会吧。
康晓雨觉得自己再推辞,就是不给方正根面子了,于是上了车。方正根对康晓雨说,后面那位吱哇乱叫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是我的工程师,你就叫他王大哥吧。康晓雨就扭转身子,嘴角挂了浅浅的笑,叫了一声王大哥。王工程师喝了不少酒,被康晓雨甜软地叫了一声后,情绪亢奋起来,不遗余力地卖弄自己的口才,恨不得把他肚子里的幽默笑料一下子倒出来。康晓雨到家后,他竟然也跟着下了车,对车上的方正根说,方总呀我们送康律师上楼吧,参观一下康律师的闺房。康晓雨不能拒绝,只能客气地说,方大哥上楼喝杯茶吧。
康晓雨其实没有住房,单身一人就住在律师事务所。她在公寓楼租赁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作为会客的地方,外面的大屋子是办公室,里面一间小屋子成为她临时的家,日子过得不算滋润。
方正根下了车,跟着康晓雨走进公寓楼,嘴里嘲讽着王工程师,说你见了漂亮女孩子就拖不动腿了。事实上,他心里也想看一看康晓雨的住所。漂亮女人的卧室,对男人来说总是新鲜的,而且可以从中窥视出许多秘密。其实康晓雨的小屋子跟许多女孩子的房间一样,色彩是暖调子的,散发着一股脂粉气息。房间也就十平米,但她利用空间非常合理,屋内满当却不拥挤。
方正根在康晓雨办公室喝了一杯茶就告辞了,之后两个人并没有什么联系。那时候方正根忙着成立自己的建筑工程公司,心里装的事情太多,没有康晓雨的位置了。对于他来说,女人是第二位的,自己的事业才是第一位。
方正根是从民工起家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会种地,成了农村的闲人。他的伯伯在某部队当后勤部长,正好负责部队新办公楼的建设项目,于是把他带到了建筑工地,交给建筑公司的老板。公司老板考虑他是后勤部长的侄儿,让他去仓库当材料保管员,他却说这不是技术活儿,要求到工地去当了一位学徒工,学习建筑技术。这一步棋他算是走对了。虽然工地苦累,但的确是个长见识的好地方,他人聪明,又肯吃苦,加上有伯伯的人脉,很快得到了公司老板的欣赏,当了一个小包工头,从此跟钢筋水泥和飞溅的钢花做朋友,一春一秋地一板一眼地走着自己的人生道路。似乎也就眨眼的工夫,十八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十九岁的学生娃,如今成为公司分部的经理。朋友们说他什么都有了,就缺少一个老婆。
当然了,对于现在的方正根来说,搞个老婆不是问题,问题是什么样的老婆适合他。这些年他跟六七位女孩子磨合过,有白领有女老板也有刚大学毕业的清纯女生,别的方面都不错,可他总是觉得相互之间缺少那么一点儿东西,究竟缺少什么,最初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可现在他知道了,其实就是相互之间的一种气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相互之间的吸引,最重要的就是这种气息。
方正根一直在寻找这种气息,而且把重点转移到了家乡的女孩子身上。他跟王工程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一块土地上生长的人,接受了同样的温度、湿度和阳光,习性非常接近,相互之间会有一种默契。他并不急于求成,采取的是守株待兔的策略。他自己心里明白,眼下他缺少的不是一个老婆,而是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无论眼前的事业有多好,他终归是一个打工者,命运操纵在别人手里。
他决定赌博一次,辞去了部门经理的职务,另起炉灶成了一家建筑公司,自己做了老板。一切都办妥后,他才告诉了王工程师,说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开天辟地?王工程师没犹豫,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