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说,不是钱的事,这里面居住的人都是富翁,最便宜的别墅也要七八百万,谁都不会稀罕几个卖废品的钱,可他们家里的废品总要找个地方扔掉吧?他们很多人把废品丢在这里,并不问钱的事,转身就走,他们都是一些好人,知道我是靠这些东西过日子的。你信不信,人有了钱,也就长善心了,其实那些瓶瓶罐罐的,他们随手就可以丢进垃圾桶里,可他们有善心,宁可多跑几步路也要送过来。不过他们家家户户都有保姆,这种事大多是保姆来做。保姆把废品送过来,就要跟我斤斤计较了,少给一分钱都不行。
说着,男人咧嘴笑了笑。
我问男人,擦一双皮鞋多少钱?他摇摇头说,擦皮鞋都是免费的。我有些吃惊,免费擦皮鞋?为什么免费?男人说就是想还他们一个人情。有一次,一位太太把十几个易拉罐送过来,还有一捆杂志,没要一分钱,男人心里很感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低头看到太太的皮鞋脏了,就赶忙说,太太,我帮你擦擦皮鞋吧。男人当时没有擦皮鞋的家伙,伸出自己的衣袖给她擦了擦。从那次以后,男人就准备了一套擦皮鞋的工具带在身边,免费给小区的人擦皮鞋。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呀。我对男人赞叹地说。
男人说,你过奖了,我也就是随手的事儿,现在的人都懒得擦皮鞋了。哟,你看,康晓雨回来了。
我抬头看去,两辆车从小平房前开过,停在了康晓雨花园前,打头的是一辆宝马,后面是一辆海南马自达。我忙站起来朝前走去,男人在后面追上我说,等一等,我给你蹭两下。说着,用一块布条在我的皮鞋面上快速蹭着。
我低声对男人说,好了好了,你一边去!
我走到宝马车前站住了,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位女人,显然注意到我在看她们,于是抬眼打量我。其中的一位穿旗袍的女人笑了笑说,你是萧大哥吧?比网上的照片还帅气呀。
不用问,这女人就是康晓雨了。我竟然一时无话,呆呆地看着她。我没想到她是这样一位美人。她有一米六八的个头,身材肥瘦适中,长长的头发盘了一个发髻,露出光亮的脑门和长睫毛下面的大眼睛。她的嘴唇很圆润,施了淡淡的口红。当然最抢眼的地方,还是她胸前两个物件,丰满的轮廓足可以让人想象出下面那一片秀美的风景了。
初秋的天气很好,空气明净透彻,我的目光感觉清清爽爽的,甚至可以看清空气中游动的细微颗粒。她站在瓦蓝的天空下,身体似乎也是透明的。
我的血液加快了流速,感觉两条腿有些发软,眼前美女、花园、别致的建筑,以及蓝天上游动的云彩,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似乎是梦中一块块碎片拼凑起来的。后面那辆马自达车内走下三位女人,她们站在康晓雨身边看我,发现我脸红了的时候,于是哄笑起来。
一个女人喊叫,嗨康晓雨,你看他还脸红呢,40岁的男人脸红真可爱哟!
我忙转过身子。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红了。
康晓雨是跟几个女朋友去商场采购晚餐食品的。刚走进别墅,她就给我道歉,说原来算计好在你到来前能赶回来,可你知道,女人们进了商场,就像一群鸭子进了芦苇荡,想再聚起来就难了,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旁边一个女人立即对康晓雨抗议,说,哎哎,不是一群鸭子,是一群鸡钻进了麦堆里。
几个女人哄笑起来。我也被她们率性的语言逗乐了。
康晓雨说,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著名作家萧大哥,你们都跟着沾点文化吧。
一个女人说,萧作家,我们最近可没少听晓雨唠叨你,她把你的几篇小说读给我们听,看到我们没流泪,骂我们没文化,害得我只好偷偷往眼角上抹唾液。
几个女人又笑成一团。
康晓雨假装生气,拽过自称往眼角抹唾液的女人说,萧大哥,她叫安妮,小疯子一个,说话没个正经。
安妮朝我挤了挤眼睛说,萧大哥,她们都是装正经,我就故意装不正经。
接下来,康晓雨给我介绍另外三位女人,皮皮,东东,甜甜。这三个人在康晓雨介绍她们时,一个个像小学生似地垂着头从我面前走过,样子很腼腆。其实纯属假象,是恶作剧,等到我刚刚转过脸去跟康晓雨说话时,她们几个却突然吃吃笑起来,孩子般倒在沙发上。我不知道她们哪里生出这么多快乐。
康晓雨的别墅有400多平米,屋内装修的风格很古典,也很中国化。木制家具大多是清末民初的,雕饰了各种华丽的图案。尤其客厅的两道屏风,上面镂刻了竹子、兰花、梅花和菊花,看上去栩栩如生。这屋子的格调跟穿旗袍的康晓雨倒是很般配,可以看出主人在屋内装饰上,是动了一番心思的。
我不由地对那些古香古色的家具发出赞叹。康晓雨一定很喜欢别人称赞她的家具,在我细细品味家具的时候,她一直微笑着,时不时还要提醒我说,这儿还有一件,你看咋样萧大哥?在她的引导下,我走完了一个个房间。自然,我也走进了她的卧室。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她的床前,我的心“怦怦”跳起来,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些不该联想的场景,甚至听了到康晓雨急促的喘息声。但很快,我就为自己的丰富的联想感觉到羞耻了。唉,我真的没出息。
康晓雨没有看透我肮脏的灵魂,依旧甜甜地笑着,目光落在自己心爱的家具上,眼睛里露出自豪和满足的神色。
在卧室内的床头柜上,我看到了康晓雨一家三口的照片,老公有些书生气,脸上挂着几分羞涩。儿子十一二岁的样子,也很文静。挺幸福的一家人。我有些羡慕,什么时候自己的床前,也能挂这么一幅全家照?我喜欢孩子,可前妻不给我生育。有时候我们夫妻做功课,趁她快乐成神仙的时候,我就想混水摸鱼播下种子,可她总是很警觉,能够从天堂一下子回落到我们家床上,极快地撤走她的身体,弄得我无处生根。狗日的前妻!
当然了,幸福的全家照不一定就是幸福的家庭。在大街上拉着手走的,不一定是夫妻。拉着手走的夫妻不一定就幸福,眼下幸福的夫妻明天就可能各奔东西,吵吵闹闹的夫妻反而一生不离不弃。
我很想了解康晓雨跟老公是不是幸福,换句话说,是想知道她留给我的空间有多大。我夸她的儿子长得漂亮,说儿子一般长得像母亲,她的儿子却很像父亲。女人都喜欢夸她们的孩子,哪怕孩子是一沱牛粪,她们听了夸赞也很受用。果然,她一脸灿烂地说,嗯,都说我儿子长得像他爸爸。
儿子多大了?在哪儿读书?
11岁了,去年我们一家移民加拿大,在多伦多读书。
你老公是搞书画的?
为什么这么说?
看样子他属于文化人,文化人也只有书画家能这么贵族。当然了,余秋雨之类是极个别的,余秋雨有文化有别墅,但他不是靠写字换来的,还要给选美大会当评委,去说一些横竖不着调的话。有些人倒是靠写字换来了价值千万的别墅,好像又不属于文化人,只能算是淫文化。
她笑了。她笑得“咯咯”响。她说,什么逻辑?书画家就有文化了?我认识一位书法家,比公猪还粗俗,就喜欢两件事,一是喜欢吃,二是泡女人。嗨,我老公不是文化人,他原来搞房地产,去加拿大后开了一家装修公司,人倒是不粗俗。
嗯。看着就不是一张粗俗的脸。你怎么没去加拿大?
我在国内有一家律师事务所,中国律师执照在加拿大得不到承认,所以我多半的时间呆在国内,处理律师事务所的业务。
大致了解了康晓雨的家庭情况后,我心中就有了疑惑。其实按照他们家庭的状况,她已经过了干事业的季节了,应当留在加拿大照顾丈夫和儿子,帮助丈夫打理公司里的事情。如今她多半时间呆在国内,夫妻情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想着,我内心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在康晓雨的指挥下,几个女人很快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她们喝了一点红酒。女人们喝了红酒,面色更加鲜艳透亮。康晓雨说的没错,她的几个女朋友都是漂亮女人。其实她们都不年轻了,最小的安妮也32岁了。她们都结过婚,又都离了婚,过着独身的生活,几个人经常聚在一起寻找快乐,有些相依为命了。康晓雨是她们当中的大姐姐,已经37岁了,而且只她有老公有孩子。安妮说,萧作家,我不懂文学,从来不看小说,不像康晓雨那么有文化,一口酸溜溜的词汇,可我听晓雨说,她第一次约你来家里,你拒绝了,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早求之不得了,就凭这一点,我就敢说你是个很干净纯洁的男人,咱俩整一口。安妮说着跟我碰杯,半杯红酒一饮而尽。我心里窃笑,什么干净纯洁,我是担心中了埋伏。
接下来,皮皮、米米、甜甜都跟我碰杯。皮皮说,欢迎萧大哥加入我们的队伍,本来我们是拒绝男人的,现在就把你当女人接纳了。米米说,咱们以后就是哥们儿了。甜甜愣头愣脑地补充了一句,说,我们都是你老婆。甜甜说完后,康晓雨就捶了甜甜两拳头。没心没肺的甜甜,你想给萧大哥当老婆,别把我拽上去,我有老公。安妮瞥了一眼康晓雨说,迟早把你们拆散了,我们要解放所有苦难的姐妹妹。说着,几个人嘻嘻哈哈笑起来。
听康晓雨的语气,她跟老公并没有离婚。
晚餐后,几个女人呼啦啦地坐到了客厅的自动麻将桌前,吵嚷着开始搓麻。皮皮说,你们人手够了,我不上桌了,我打麻将特臭。安妮说,你白痴呀?晓雨能打麻将吗?她要跟萧作家聊文学,话人生,让你来就是当牌架子的,不自觉你!
皮皮立即觉悟了,哦了一声说,就是就是,我这个白痴,来来,咱们开战,为了萧作家跟晓雨愉快地聊天,我愿意牺牲自己。哎,萧大哥,晓雨读你的小说泪流成河,我读不懂你的小说,很对不起了,我顶替晓雨当牌架子,你可要把握住机会呀,该出手时就出手!
噼啪的麻将声很快响起来。晓雨对我微笑了一下,摇摇头,对女友们的胡说八道,表现出很无奈的样子,说,我们到那边去吧,省得她们这张嘴胡咧咧。
她引我坐到了客厅沙发上,轻轻摁动身边的一个开关,客厅内就响起了舒缓的轻音乐。沙发前有一个茶几,上面摆放了一套茶具。她烧了滚烫的水,开始泡茶,动作熟练。我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在紫砂器皿上弹跳着,细腻的紫砂器皿衬托着她白皙的手,显得极有韵致。那一刻,我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内心竟然有了要去抚摸这双手的冲动。
她问我喝什么茶,我说好茶都行,不分品种。她最先泡了福建铁观音,然后是西湖龙井、峨嵋雪芽、黄山毛峰,之后,她泡上了云南普洱。每一道茶泡制好后,她都要给我介绍茶的品质、冲泡的水温和茶的功效,看得出她对茶很有研究。
喝上了普洱茶后,话题转向了紫砂壶,她把家中收藏的几把精品壶都拿出来给我看,仔细介绍每一把紫砂壶的特点和收藏过程。她说,在我眼里这些紫砂壶都是有生命的。我点点头。我说你是个情感很细腻的人,只有情感细腻的人,才能感悟到紫砂壶的生命和灵性。还有,你多愁善感,一片秋叶或者一缕夕阳,都可以让你生发伤感,在你眼里石头也是有生命的。她笑了,说也许吧。她笑起来很妩媚,那些笑容看起来宁静安详。
她又给我添上茶。我说不能再喝了,茶叶醉人,我感觉有些醉了。她打量了我一眼,说酒醉人身,茶醉人心,音乐醉人神。
我微微点头。这女人是个杂家,对于家具、紫砂壶、茶叶,都有一些研究。不用问,她的生活很清闲。清闲的人才有这个雅兴和精力。我朝她探了探身子,故意抬头盯住她,一动不动地看她的脸,终于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她说,咋啦这么看我?
我在想,你说的酒、茶和音乐之外,还有一种东西也醉人。
什么东西?该不会是香烟吧?
不是。女人,我说的是美艳的女人。
她明白了,嫣嫣一笑。我是女人,自然不会知道,你们男人或许有体会。她说着微微低头。
我现在就有体会,美艳女人醉人骨髓。
她摇头。她并没有甩开我的手,也没有丝毫慌张,就那么让我拽着她的手。我算什么美艳女人,你是大作家,见到的美女像满山坡的羊群,女粉丝也是一匝一匝的,照这个醉法,你的骨髓都成酒糟了。
说完,她忍不住笑了。
我倒是想让骨髓醉成酒糟,那样你就不会说我小说里的爱情太幼稚了。
她立即认真起来,说萧大哥我不懂文学,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生气。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人埋在美女堆里,也未必得到了爱情,你信不信?
我信。就像你虽然不搞文学,可你看懂了我的小说,你天生对文字有一种灵性。我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倒想问你,怎么才能获得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你需要吗?我觉得正常的人只需要婚姻,婚姻自然不是爱情了,是交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作家,应当比我看得更清楚呀。一对夫妻就是天平的两端,在最初结合的时候,双方都在衡量对方的价值。如果女方非常漂亮,男方长相平平,那么男方有钱就可以成为砝码。如果男方帅气女方其貌不扬,那么女方的老爸是当权局长也可以成为砝码。衡量到最后,天平的两端一定差不多平衡起来,婚姻才能成交。当然,像萧大哥又帅气又成功的男人,女方的砝码可就大了,老爸至少是部长一级的官员。
我翻了她一眼。部长一级的女儿比我年龄还大,我找她干啥?我现在不要婚姻,我要爱情。
我的声音很坚决,表情也很认真。她看着我,沉默了。耳边悠扬的轻音乐,填满了整个客厅空间,也填满了我的心。她说得对,音乐醉人神,我有些神不守舍了。她的眼睛真媚。我抓了她放在茶几上的一只手。她没有挣脱,却是翻转了手背,用她潮湿的手心贴住了我冰凉的手心。我紧张的时候,手心总是冰凉的。她脸上也不见惊讶或惶恐的表情,送给我的是一种理解和宽容的笑容。她说,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你还很傻。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气定神静,略带了一些母亲教育孩子的语气,这让我有些拘谨起来。她说,其实你婚姻之外需要的就是快乐的性生活,正常的人很难得到真正的爱情。换句话说,你这种聪明的人,是不可能有真正的爱情,能够获取爱情的人,多是一些痴呆之人,你要想得到爱情,那么首先让自己愚蠢起来。
我不能认同她的逻辑。按照她的说法,这世间上只有傻子才能得到爱情,自古到今演绎感人爱情故事的主人公,都是愚蠢之人了。我似乎要证实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与虔诚,于是同她争论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高,以至于那边打麻将的安妮都听到了。安妮扯了嗓子嚷,嗨晓雨,怎么跟萧大哥吵上了?放着好时光你却糟蹋了,要不你来打麻将,我去陪萧大哥,萧大哥,咱俩不喝茶,喝酒,喝醉了我可以混水摸鱼。旁边的皮皮拍了安妮一巴掌。小贱人,男人不混水摸你就不错了,你摸哪门子鱼!
安妮这么一嚷,我和康晓雨都沉默了,气氛有些生涩。好在这时候铜壶里的水煮开了,康晓雨忙站起来冲了一壶新茶,然后重新坐定,看着我说,有时间我给你讲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吧。
我说,你自己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是谁的并不重要。
现在不就闲着吗?你讲吧。
她摇了摇头说,以后再约你吧,现在不适合讲,我要给你一个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