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办妥了,晚上陈红和吉歌也都回了家,吉瑞祥就把学校的休学证明拿出来,告诉吉歌说,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学校了,咱俩准备一下,出去玩。吉歌都愣了愣,说老爸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让我休学了?你也太不尊重我了!吉瑞祥说,你不是就想玩吗?我这不是满足你的要求吗?
陈红对吉瑞祥的举动很不理解,情绪显得很激动,拿着吉歌的休学证明在吉瑞祥眼前挥舞着说,老吉你真够可以的,让孩子休学出去玩?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神经不正常了?陈红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了,粗粗地叹一口气,脸上的怒气也快速地消退了。她想起了吉瑞祥的病情,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态度过分了。她换了一种平和的口气,压抑着内心的不满说,我不是要跟你发脾气老吉,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得跟我和吉歌商量一下吧?
吉瑞祥说,你忘了?吉歌的学习由我来负责,商量什么?
吉歌心虚地说,我说玩,是周六周日,没说要休学专门玩呀?
吉瑞祥审视吉歌一会儿,才平静地说,我觉得要玩就玩个彻底痛快,要学习就专心致志,我最讨厌一心二用。吉歌,现在你不要想别的,就想怎么玩。现在你刚上高一,咱们还玩得起,可要是上了高二,你还有玩心的话,那就不可救药了。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让你玩够了,回来给我踏踏实实读书,好不好?
吉歌抬头看了一眼吉瑞祥,知道现在是她想玩也得玩,不想玩也得玩了,她就轻轻地点点头。
吉瑞祥说,想去哪玩?我的意思,去得越远越好,去那些一般人很难去的地方,对不对?
吉歌眼睛一亮,说,那……去新疆去甘肃敦煌,行吗?
吉瑞祥说,行,咱们先去新疆,听说新疆的喀纳斯湖最美,就去喀纳斯湖,回来的时候路过敦煌。从兰州还可以去青海湖,反正先走出去,走到哪儿算到哪儿,什么时候你不想玩了,咱们就回来。
第二天,吉瑞祥和吉歌就准备旅行的物品,每个人装满了一个大旅行包,除去衣物外,还准备了药品、野外生存的应急工具等等,那阵势像是去远征。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给陈红打了电话,让她在公司订票处那里,订两张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票。
陈红晚上回家的时候,就把火车票拿回来了,不是两张是三张。吉瑞祥就明白了,说陈红跟单位请假了?陈红说,请了长假,要走咱们一家三口一起走,就是死也死在一起。吉瑞祥瞅了一眼吉歌,责备陈红说,你看你说话,多不吉利?咱们是出去旅游,不是出去送死的。
吉歌心理负担更重了,说,爸爸妈妈一起陪我出去玩,我当然高兴,就是、就是我觉得你们好像不是出去玩,是跟我赌气……
陈红说,别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一家人出去玩,才有意思。
吉瑞祥笑了,说,太好了,反正有我妈看家,咱们就一家人出去旅游。
对于新疆来说,10月中旬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清爽的空气中漂浮着瓜果的香甜,纯净的阳光不温不火。而喀纳斯湖更是具有异国风光,广袤的原始森林涂抹上了一层秋的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占全了。森林边是俄罗斯式的小木楼,还有哗哗流淌的喀纳斯湖水。红色屋顶的木房子和千奇百态的树木,倒映的蓝莹莹的喀纳斯湖水中,在变幻的光线衬托下,喀纳斯湖显得古老而神秘。
吉歌玩疯了。她在原始森林中踩着厚实的树叶,或撒着欢儿奔跑,或静静地坐在石板上,仰起脸迎接从参天古松的枝叶间漏下的光斑,用鼻子嗅着陈年植物腐烂的气息;她顺着喀纳斯湖边跳跃着,大声呼喊爸爸妈妈,请他们看她最新发现的风景……陈红挽着吉瑞祥的手,跟随在吉歌后面,欣赏女儿的欢笑和女儿从满青春活力的身影。他们夫妻看起来像度蜜月,从结婚到现在,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浪漫这么悠闲。
晚上,他们一家就住在俄罗斯式的木楼内。夜很静,各种声音一起传来,却各自听得分明。湖水的奔腾声,山林的涛声,秋虫的啾啾声,还有穿行在月光下的游客们的嘻笑声……声音时隐时现,一切都显得遥远而又亲近。
吉歌自然不会呆在木楼内浪费这么好的时光,她躺在木楼前的草坪上,看天空中的星星。夜里的气温很低,她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棉大衣,是临时在这儿租赁的。她一侧的草坪上,并排坐着她的陈红和吉瑞祥。她能够听到爸爸妈妈的细语声。
这样的氛围,自然让吉瑞祥有一些伤感。他伸手抚摸着陈红的头发,说人的一生短暂而匆忙,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来不及去走走,甚至来不及静下心来跟自己的妻子说说心里话。他说,我能有机会跟你这样坐一会儿,也全是天意了。说到这儿,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病情,以及以后不可预知的岁月,他的心情就灰暗起来,沉默了。沉默中,抚摸陈红的那只手愈加轻柔。陈红不由地将身子靠近了他,把头侧进了他的怀中,任他抚摸。她说,老吉,咱俩这些年不知道怎么过来的,稀里糊涂一晃就没了。
远处的吉歌,看到父母靠在一处了,就悄悄爬起来,从他们身后摸过去,想给他们一个难看。她接近他们身后,突然跳起来扑到两个人面前,说,哈!你们好浪漫,把我丢掉了。
陈红和吉瑞祥快速分开。吉歌愣住了,她看到爸爸妈妈的脸上满是泪水。她有些尴尬地说,哟,对不起,打搅了……
陈红擦了泪水说,没事,你吓死我了。
虽然陈红和吉瑞祥很快就露出了笑脸,跟吉歌说笑了,但吉歌心里却有了一个谜团。爸爸妈妈在这么美丽的风景中,为什么事流泪?为自己的学习吗?
吉歌开始暗暗观察陈红和吉瑞祥了。男人的伤悲藏得很深,轻易不会流露出来。陈红就不行了,她的脸上经常挂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伤悲。吉歌感到困惑和震颤。很明显,妈妈的伤悲是从内心深处渗透出来的,不像是因为她的学习。
要离开乌鲁木齐那天,吉瑞祥带着陈红和吉歌出去逛街,无意中走进了一家玉器店。新疆的和田玉闻名世界,用和田玉制作的项链和佩带物就非常精美抢眼。陈红属马的,她被一块用和田玉制作的奔马吸引住了。奔马的背面是一个观音像,雕刻的非常精细,玉的质地也很好。陈红对这块玉佩就爱不释手。
吉瑞祥看到了陈红的表情,就问售货员,这块玉佩多钱?售货员说最低800块。陈红就忙把玉还给了售货员,去看别的玉器了。吉歌捅了捅吉瑞祥说,老爸,我妈好像很喜欢这块玉佩。吉瑞祥点点头说,別吭气,给她买下。吉瑞祥交了钱,正在包装玉佩的时候,陈红发现了,跑过来说,你们在干什么?老吉你真舍得,花八百块钱买块石头?退了退了。吉瑞祥还想给陈红解释一下,陈红根本不听,把吉瑞祥推到一边,抓过了玉佩递给了售货员说,给你,把钱拿来!
售货员一看陈红那股怒气,赶忙把钱退给了陈红,有些不满地说,一看就不像是挂金佩玉的人。
陈红拿到了退还的800块钱,心里就踏实了,并没去计较售货员的态度,拉着吉瑞祥走出了玉器店,说你快给我走,別在这儿充大款。
吉瑞祥就跟陈红回到宾馆,整理他们的物品。陈红没想到吉瑞祥趁她不注意,又跑回玉器店,把那块玉佩买下了。吉瑞祥从陈红的目光中,看出她对那块玉佩的喜爱。等到一家人坐火车,到达敦煌的一个小宾馆住下了,吉瑞祥才把兜里的玉佩掏出来递给陈红。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骂我,骂就骂吧,反正你没法退掉了。
陈红瞪大眼睛看了看玉佩,气得跺着脚说,你神经病呀!
吉瑞祥笑了笑说,我看你喜欢就买下了。
陈红说,我喜欢你就买?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哩,你能都买了?吉歌过两年考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怎么乱花钱?
吉瑞祥很温情地看着陈红说,老婆,咱俩结婚这么多年,我还没有给你买过首饰之类的东西,这块玉佩真不错,有你的属相,还有玉观音,我希望这块玉,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陈红手中拿着玉,嘴里仍旧说,你真是神经病……
说着,眼泪就在眼圈打转了。
吉歌在一边受了感动,就说,妈你留下吧,我考大学不会让你们花钱的。
陈红说,那样最好,你要是真能知道用功学习,考取名牌大学,别说我不能佩带玉器,就是一辈子不穿新衣服,照样觉得荣耀。
陈红的话让吉歌的热情一下子冷却了。吉瑞祥责怪陈红说,咱们说好了出来就是玩,不提吉歌学习的事,你怎么忘了?陈红叹了一口气,去卫生间冲澡了。
第二天,一家人去莫高窟,吉歌发现陈红穿了一件开领很低的上衣,脖子上佩戴上了那块和田玉。吉歌就朝陈红笑了笑,陈红故作鬼脸,对吉瑞祥吐了吐舌头。不用问,陈红还是很在意吉瑞祥送给她的礼物。
看完莫高窟壁画,他们都光了脚,去爬月牙泉对面的沙丘。吉歌就悄悄对吉瑞祥说,老爸,我妈妈今天好漂亮。吉瑞祥一脸自豪,说你没看到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多漂亮,她不漂亮我会娶她?走在前面的陈红听到了,回头当胸推了吉瑞祥一把,说,看你美的!
吉瑞祥一个后仰摔倒了,倒下的时候匆忙拽住了陈红的腿,两个人就一起快乐地滚下了沙岭。吉歌站在上面想了想,干脆也一横身子,朝下面滚去,边滚边喊,爸爸接住我--
一家人滚成一团,笑成一团。
但是笑着笑着,吉瑞祥突然捂住鼻子站起来,指缝里全是血。他对陈红说,我的鼻子破了。陈红忙掏出餐巾纸给他堵住。血流很旺,惨透了餐巾纸。陈红收拾了物品说,吉歌快扶你爸爸走!就在吉歌去搀扶吉瑞祥的时候,他的身子晃了晃,晕倒了。陈红吓得脸色变白,用力背起吉瑞祥走出沙地,正好看到一辆小车开过来,她顾不得许多了,快速跑上去拦住小车,对司机说,请您帮个忙,把我爱人送医院,他有白血病,鼻子流血、流血止不住了,非常危险,求求您了!陈红说着,给司机跪下了。
站在一边的吉歌惊呆了,看着司机和陈红把吉瑞祥搀进了车内,她仍站在那里没反应。陈红喊了她几嗓子,她才跌跌撞撞上了车。
吉瑞祥被送到医院急诊室,直到第二天才脱离危险。陈红觉得既然吉歌知道了,就干脆把事情都告诉了她。陈红说,你爸不让你知道,就是担心影响你的学习,他希望自己能活到你考取大学……不知什么时候,吉歌脸上的泪水流成串了。她说妈妈,我什么都明白了,咱们回家去。
此时的吉歌,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学校。
吉瑞祥得知吉歌要回家,就劝说她再玩几天,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兰州,然后再转去青海湖。吉歌搂住了吉瑞祥的脖子说,对不起老爸,吉歌不懂事……我再也不想玩了,我要回去读书。
吉瑞祥说,那就随你,不过回家后,我的病不能让你奶奶知道了,懂吗?
陈红插嘴说,跟过去一样,什么事也没发生。
吉歌点点头。现在她才知道妈妈内心隐藏了多少的悲伤。
吉歌心里想,怎么可能跟过去一样呢?
从外面旅游刚回家,吉瑞祥和陈红显得很疲惫,吉歌却变得很懂事了,知道心疼父母关心父母,进了家门就给吉瑞祥倒水吃药,给陈红拿拖鞋,还去了厨房帮助奶奶做饭,弄得陈红一时适应不过来。吉歌的奶奶也莫名其妙,纳闷地问吉歌,是不是你爸爸妈妈逼着你干活了?要干活有奶奶,你歇着看书去。
吉歌奶奶推着吉歌走出了厨房。吉歌笑了说,奶奶,我是想减肥。
奶奶说,还减肥呢,这次出去瘦了好多。
陈红偷偷地对吉瑞祥说,老吉呀,我觉得吉歌一下子长大了。
吉歌决定第二天就上学去。当天晚上,吉瑞祥和陈红早早洗刷完,换上睡衣上了床。已经深秋了,晚上的天气有些凉,陈红给吉瑞祥腿上搭上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吉歌敲门进来,说你们睡了吗?陈红很吃惊,说,吉歌有什么事情?
吉歌坐到床边,搂着陈红的脖子说,妈妈,我想跟爸爸商量个事情。
吉歌的语气像是一个大人,吉瑞祥不知道吉歌有什么重要事情,慌张地坐起来说,商量什么事吉歌?你大胆说。
吉歌说,我想住校去。
陈红疑惑地说,住校去?你怎么想起住校了?
陈红知道那个男生李全,也留在现在的中学读高中,两个人是不是又恋爱了?陈红紧张地审视着吉歌的面孔。
吉歌知道陈红的担心,就说,妈妈放心,我住校能管住自己,爸爸来回接送我太辛苦。
陈红明白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吉瑞祥忙说,我赞成你住校,爸爸倒不怕来回接送你,问题是爸爸不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你应该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了。吉歌点点头。因为听了老爸刚才的话,她脸色就有些悲伤,站起来说,你们没别的事,我回去睡觉了。
吉歌走出去后,吉瑞祥很久没说话,一直靠在床头思考着。
陈红问,老吉你又怎么了?
吉瑞祥说,我想起了一篇小说。
陈红伸手拽吉瑞祥,说,睡吧你,别想小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担心你的病。
吉瑞祥顺手握住了陈红的手,告诉她这篇小说,是一个成了杀人犯的母亲,在投案自首前如何培训她女儿的自理能力,逼着8岁的女儿上街乞讨……吉瑞祥说,当时我看了这篇小说心里很感动,但觉得当母亲的太狠心了,现在我明白了那位母亲的心。我也在想,要是我不在了,你带着吉歌能生活下去吗?吉歌能照顾好她自己?
陈红捂住了吉瑞祥的嘴,不让他说下去,说她不敢想象以后真的发生那种事情,她该怎么生活下去。吉瑞祥坐起来,朝陈红身边拱了拱屁股。陈红你现在必须来想这个问题,必须假设我现在就不在人世了,你是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吉瑞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红说,这个家现在就全部交给你来支撑,好不好?
陈红哆嗦了一下,眼睛里满是惶恐。
陈红说,老吉,我、我不行,我害怕。
吉瑞祥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你看看你这个熊样,害怕就行了?我告诉你,世上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你给我站直了。我刚才在想,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能把吉歌当成小孩子对待了,咱们要有意识锻炼她的自制力和自理能力,她不但要学习好,还要学会应付社会上的事情。你这个当妈的,更要给她树立榜样。
就这样,似乎是不经意间,吉瑞祥就把下一步的计划确定了。他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即跳下了床,把家里的存折、工资卡和重要物品,都堆到了陈红面前。他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详细记载着家里的重大事情,包括存折密码,重要的电话号码,哪个月应该交付何种费用等等,他一并也交给了陈红。他说,今后外面的事情,你得亲自去跑了。陈红听着吉瑞祥的一一交代,感觉他就要跟她分手一样,就禁不住流泪了。
吉瑞祥也不劝陈红,让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他想现在让她多哭出一些泪水,总比以后她孤独地哭泣好得多。
其实陈红不算爱哭的女人,也很有主意,在单位是一位中层干部,处理上下级关系,还有应付事情的能力都不错。但毕竟还是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人生不幸,流一些泪水也是正常的。现在需要她做的,就是熟悉家庭跟外部的一些联系,接手过去由吉瑞祥打理的事情。对于陈红来说,这都不是难事。但吉歌就不行了,吉瑞祥觉得需要吉歌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他最担心的是女孩子因为爱虚荣,掉进男人的陷阱。于是吉瑞祥就特意找了很多女孩子上当受骗的案例,讲了吉歌听,嘱咐她要从这些例子中吸取教训。
吉歌听了就说,老爸,你怎么把我的智商看得这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