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快起来,我让丫鬟帮你梳洗下。”
叶子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视线一下对上笑意盈盈美得不可方物的小姐——昨天那个小姑娘。
“啊!这床太舒服,所以睡过头了……”叶子红着脸,在丫鬟的帮助下穿衣、洗脸、漱口,等这一切折腾完她的脸都快红成猴屁股了,并且欲哭无泪——她有手有脚,不是残废啊!
小姐今天一身鹅黄短裙,头上插着毛绒绒的扇形簪子,粉嫩的瓜子脸上忽闪着灵动的秋水明眸,真是即可爱又动人。
等丫鬟将食盒摆好,小姐献宝地道:“这粥是我特意让人熬的,怕你嘴里没味还放了点咸肉和蛋花,你尝尝味道怎么样?”说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嗯,好吃。”叶子捧着粥碗,恨不得连头都扎进碗里。
小姐见她这副傻样不禁莞尔,却不知叶子正努力眨掉眼中的湿意。
“昨天太匆忙,你又昏过去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叶子赶忙咽下满嘴的粥,抬头:“大家都叫我叶子。小姐如果不嫌弃,也便这么叫吧。”
“叶子……”小姐边念边点头,似乎挺中意这个名字,“你今年多大?怎么会在醉心楼?你的家人呢?”
叶子放下碗,怅然道:“我今年十二。半月前不慎被人贩卖到醉心楼,几次试图逃跑但都没成功,就在四天前我又被抓回去毒打,直到遇到小姐。至于家人……”她停顿了下,“我只记得最近几年的事,沿街乞讨、捡食剩饭、被人拐卖、挨打受骂……再往前,我想不起来了,醉心楼请的大夫说可能是我头部受过重创的结果。”
家人……就算有,恐怕也不愿认她,否则当初又何必遗弃。
小姐沉默一瞬,安慰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你如果愿意可以先留在这里,等伤好了再从长计议。”
叶子微微怔忡,看着面前小姑娘毫不作伪的神情,顿觉心口暖意融融,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只是……小姐似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对象,便跟倒豆似的不停地问东问西,叶子眼角余光瞄着案几上只喝了半碗的瘦肉蛋花粥,心中哀呼:小姐,你能等我吃完再问吗?
就在叶子捂着肚子,纠结的不得了的时候——
“呀,粥都快凉了,赶紧趁热喝啊。”
叶子感激的热泪盈眶。小姐,你终于想起来了!
可惜……
“怎么才吃早饭?”
温润如玉、幽远如风、清朗中带着磁性,叶子记得是昨天那个少爷的声音,不过这次终于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剑眉浓密,黑眸如海,薄唇莹润,尽显丰神俊秀。再看他身形修长,竹冠束发,青衫长袍,玉带银靴,一派玉树临风世家公子的气度。
“叶子,这是我哥哥,快叫少爷。”小姐轻轻推她一下,边使眼色,边捂嘴偷笑。
叶子大窘,讪讪地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叫了声“少爷。”
哇,真是俊的没有天理了!不过十四五就已是一副天妒人怨的模样,再过几年还不知要羡煞多少男子,碎了多少芳心哟。
“嗯,看来确实好多了。”少爷满意地含笑点头,又将小姐所问之事一一问过,叶子也尽量事无巨细答的滴水不漏。
“失忆啊……”少爷口中喃喃自语,直视叶子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似要判断其中真伪。
叶子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差点就要炸毛,才听他大发慈悲地喟叹:“既然欣儿已经帮你赎身,而你又暂无可去之处,要是不介意就留下给欣儿做贴身丫鬟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小姐闻言,双眼发光,一眨不眨巴巴地盯着她。
叶子沉默片刻,淡笑道:“我本孤苦无依,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承蒙少爷小姐不弃好心收留,我自是感激涕零愿在小姐身边做个粗使丫鬟,以报她的救命之恩。”说完,叶子就着坐在床上的姿势,鞠了个躬。
话说的漂亮,礼数也周全,只是叶子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一点发自内心的喜悦都没有。
这世上还有她比这么更倒霉的人吗?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重生成食不果腹的乞丐,现在又要给人做贴身丫鬟?要不要这么衰啊!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大仙,要这么整她啊!
叶子见少爷不再问了,便再次将视线移向粥碗,可还没等她伸手去够,变化又生——
“你颈上戴的玉兔好精致,只是看上去旧了点,有年头了吧。”
叶子狐疑地瞥向少爷。昨天在她装睡的时候,他就对她的玉兔爱不释手,今天又再提起……他该不会真是看上这只笨兔,想讨来玩吧。
她眼珠一转,小心试探:“这玉兔自我有记忆起就一直贴身佩戴,从未离身。” 你想要,没门!
谁知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就更加赤/裸地粘在玉兔上,叶子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这玉兔绝非凡品,说不定与你的身世有关,你再仔细想想。”少爷见她发呆,好心提醒,“或者是在哪儿得到的,又或是谁给你的?”
叶子在把心咽回肚里的同时,挑眉:你是想说我从哪儿偷的吧。
叶子深吸一口气,冷冷地抛出三个字:“我忘了。”
她是穷困,但不低贱。
无数次忍饿到晕厥,也从未想过偷盗。无数次挨打到昏迷,也从未松口妥协。而这养尊处优的少爷在对她施恩的同时,却不忘在心中质疑她的品行——虚伪!
叶子对虚伪的人,向来不会给好脸色,看到少爷吃瘪的表情,叶子低落的心情终于顺畅不少,但一瞟见不再冒热气的粥碗,她又开始郁闷。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就在叶子的手堪堪碰到粥碗,变故再生——
“这粥既然已经凉了,就别喝了。你伤还没好,要少吃荤腥,多卧床休息。”随即,少爷叫来丫鬟把粥碗收走。
叶子一点也跟不上这人跳跃式的思维,虽然胸中火气上窜,却也只能干瞪眼。
少爷见她一副被逼急了的兔子模样,不由皱眉提醒:“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先问问管家,不要想当然就去做。将军府不比别处,有很多规矩,不论谁坏了规矩都要依照家法处置,没有特例,明白了吗?”
下马威啊。行,知道你们将军府了不起,能够滥用私刑……等等!他刚才说什么?这是将军府?!
少爷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刚才的话说重了,于是缓和了语气,道:“看你也累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有什么需要就跟管家说。早点把伤养好,早点也好早点做事。”
叶子不知该说啥好,但觉一排乌鸦从头顶飞过。
这人都算计到骨头里了,比醉心楼那个见钱就是爷的“干妈”还没人性。
等他们都出去后,叶子捂着被子在床上捣腾,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一个狼窝,逃到另一个虎穴了呢。
还是北月第一将军顾长霆的府邸!
六年前,北月定国将军因通敌卖国罪,全家斩的斩,流放的流放。为此,当今圣上曾下旨:凡新任武将一律不准在京城建府定居,而对于已经在京城建府任职的,除第一将军顾长霆,其他人一概迁出。这足以说明顾氏在朝廷和皇帝眼中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叶子还听人说,顾将军今年不过四十却有九位夫人,四子三女。依年岁判断,救她的小姐应该是顾府最受宠的嫡长女顾欣,而那个长着一双狗眼的“小人”极有可能是顾家庶出长子顾荣。
京城街头巷尾,众人皆传,宁遇鬼神,莫惹顾家。
这其中缘由,看来她有幸慢慢体会了。唉唉唉,身上的伤好像更疼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叶子懒懒地伸伸胳膊蹬蹬腿,这是她进顾府的第三日。
第一日装睡,第二日审问,第三日……终于可以吃顿安稳饭了。
叶子捧着粥碗,粉嫩的双唇与粥碗做着最亲密的接触,如恋人一般痴缠不休、欲罢不能。
“你是猪吗?怎么每次来你都在吃饭?”
清朗带笑的声音打断叶子的美餐,她却只能强忍怒气,乖巧抬头。
“是呀,真巧。”你肯定属蛇的,嘴那么毒!
顾荣走近,对她一脸的假笑装作不见,只把手中的册子放下,肃容道:“这是顾府家规,你若想在这里过得舒服,就用心背下来,不然……”
叶子被他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激得一哆嗦,脑中不由蹦出三个字——笑面虎。
顾欣知道后,却说还是哥哥心细,那册子已经不见好久了,她本来想让下人每人背几条给她听呢,这下可省了不少事。
但叶子可不领情,已经给他打上了恶少的标签——他这是见不得我悠哉的养猪生活,急着收回药钱!
第四日,顾荣再一次非常适时地打断了叶子的用餐。
是可忍孰不可忍,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
这边叶子刚要发飙,那边顾荣却先开口道歉:“昨天忘了问你识不识字,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问管家,再难的就记在纸上,等我下次过来告诉你。”
叶子嘴角直抽。你早想什么了?还下次?!
顾欣听说后,非常爽快地道:“嗯,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就算我不会,还有哥哥呢。哥哥很厉害的,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何故她没有说完,反倒有些幸灾乐祸地坏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叶子顿觉脊背发凉,忽然有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她不禁反思,留下来是不是错了。
第五日,就在叶子做好准备等着再次被“恶少”中断用餐时,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