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迹,剑势骤停,但闻好听的玉石之声——
“怎么还从树上掉下来了?真是越学越回旋。”
危险解除,叶子的心才刚放下,火就上去了。听听这幸灾乐祸的调调,明明是他以小人行径偷袭,现在反倒打一耙赖她不用功,这什么人啊!
叶子恨得牙痒痒,上前一把夺下他的剑,以其人之道攻了过去。
这回顾荣明显多有忍让,大概是想化解她的怒气,神色从容,只守不攻。
可叶子哪里肯善罢甘休,又见顾荣只一味退让,更是恼羞成怒,出手快准狠,一点不留情。
然,叶子毕竟才习武不久,哪里是顾荣的对手,即使对方一招未出她自己也会掉链子。
“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叶子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坐了个大屁墫。
“呃……”顾荣一愣,见她脸红的快要滴血,赶紧收招,忍着笑上前去扶。
谁知,他手才伸出去,就觉有道寒光逼近,他下意识退后,可还是晚了。
就见一缕血线从指缝滴落,很快就聚成一小滩。
叶子张着嘴,眼神呆滞的无法反应。她、她竟伤了他?!
顾荣也很惊讶,但却很快恢复平静,脸上又挂起招牌式的微笑,轻叹:“莫不是你屁股长地上了?这回我可不去扶了,免得再被猫挠!”
虾米!说她是******猫?!
叶子一气之下,也忘了刚刚涌起的那点愧疚,“噌!”的一下爬起来就要跟他理论,可还没等她开口,却有人比她更快——
“怎么从树上掉下来了?啧啧,真是笨的可以。”
十足戏谑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只见一人晃晃悠悠踱步而入,脸上依旧是那副欠扁的痞子样,说完还状似随意地瞟了一下地上的断枝。
叶子立刻炸毛,刚想反驳,却听旁边顾荣幽幽叹息:“唉,笨一点不是她的错,但倘若太笨就让人为难了。斩风,你不是总想收个徒弟吗,不如就她吧。只要你肯耐心传授,捉个小猫小狗还是很有前途的。”
叶子这边气得不行,那边贺斩风还十分嫌弃地问:“真的假的,行不行啊?”
“行。”顾荣忙替她打包票,接着一伸手指向树上趴着小猫,“不信,你问它。”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凑巧,那只猫还真就非常配合地“喵”了一声。
就在顾荣得意地挑眉之际,叶子的鼻子都气歪了。她发誓,总有一天会把他们打趴下,拍成大饼!
贺斩风略为满意地清清嗓子:“既然是兄弟所托,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接着又转向叶子,“别愣着了,快拜师啊!磕头敬茶什么的懂不懂?我知道你是太高兴一时还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但也不能乱了礼数,该走的形式还是得做一做,你说是不是?你别嫌为师话多,为师也是为你着想,你看……”
“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叶子当机立断的打断他。真是受不了,她从没见过这么话唠的男人,跟念经似的,折磨得她脑袋都要炸了。
不过,叶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她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突然一跃而起,举剑对着贺斩风就是一通乱坎,口中还振振有词:“请师父试试我功夫如何,望能指点一二。”
贺斩风被噎得脸都青了,顾荣见状忍俊不禁,再次感叹及时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是极其明智的决定。
因为贺斩风不敢真的还手,在叶子毫无章法的砍杀下甚至险些挂彩,不由来气:“紫焰门那妖孽跟你比可差远了,连你的脚趾头都够不着,你就是无耻他祖宗!”
叶子也给气笑了,挑眉:“是吗?我还有更无耻的,师父你老人家要不要试试啊?”敢把她跟紫焰门那个没脸见人的妖人比,他绝对是活腻了!
于是,更加疯狂的一轮砍杀如影随形,直把贺斩风逼得手忙脚乱,一迭声地求饶:“不用了,不用了,为师错了,徒弟饶命。啊!痛……”
顾荣抚额,见他们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只好捂着手臂默然离开,同时祈祷叶子能给贺斩风留个全尸。
等他们回到芊卉居,天已微微泛红,霞光初凝。
顾荣上下打量了一眼贺斩风,除了灰头土脸衣袖微破,胳膊腿啥的一样不少,至于是否有内伤,不管是气的还是打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顾荣带他们到书房,路上奇怪地问叶子:“你不用回去陪欣儿吗?”
“小姐一早就出去了。”
顾荣疑惑:“这么晚还没回来?”
叶子狡黠一笑:“少爷放心,有人会送她回来。”
顾荣皱眉,却没有再追问,想了想道:“上次我教的曲子,以你的资质应该已经游刃有余了,对吗?”
“咦,你还会弹琴?”还未等叶子回答,贺斩风先惊讶不已,那表情就跟见到会爬树的母猪。要知道他当初就是因此得罪了叶子,险些被毁容。
叶子被深深刺激到了,不甘示弱地挺胸:“当然。”
“好,你去我房里取琴,咱们就在这儿仔细欣赏你的技艺。”
叶子明知顾荣使的是激将法,却碍于贺斩风在旁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儿,只得硬着头答应。
这事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大夫人觉得顾欣到了该谈婚事的年龄,就来看看她琴棋书画哪个更能拿得出手,好在说媒时扬长避短。结果不幸的是,她就抚琴略微像样,用大夫人的话说比弹棉花强那么一丁点。
大夫人怒了,下令如果顾欣弹不出像样的曲子,就把她叶子当棉花弹了!
叶子欲哭无泪,顾欣也愁,但奈何就是定不下心学。顾荣知道后想了个招,小姑娘学东西得跟人比,这样才有斗志。于是他便跟顾欣打赌,由他亲自教导叶子抚琴,每月进行一次比试,如果叶子赢了,顾欣就要禁足一个月苦练琴艺,反之,下个月就任她点,想去哪玩都行。
顾欣哪能抵挡得了这种诱惑,立马同意了。于是,叶子理所当然地成了这次事件的牺牲品。
叶子满脸宽条泪,这年头做个贴身丫鬟咋就这么难呢?不但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确定这还是一个丫鬟?!
一曲终了,顾荣面带微笑,贺斩风眼中也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艳,久久不能回神。
任务完成,叶子见天快暗了,赶紧闪人。
贺斩风在后面气得直跳脚:“你个笨徒弟!琴忘送回去了!”
顾荣笑笑说一会儿他拿回去,贺斩风看了他胳膊一眼,叹气:“这徒弟收亏了。”
说完,抱起琴就走,结果刚到门槛儿,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小心就绊了一下,眼瞅着他连人带琴就要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顾荣已瞬间掠至身前将他扶住。
可就在这时,贺斩风不知为何突然翻掌攻向顾荣,顾荣不及多想迅速后撤,方才堪堪避开。
随即,就听贺斩风似笑非笑地道:“果然你先前是故意让她偷袭成功,并借此将学武的事推给我。”
顾荣不置可否,挑眉等他接着说。
“那树枝也是你隔空弹指,用气劲打断的吧。”不是疑问,是肯定。贺斩风一脸鄙视,“当初要教她功夫的是你,怎么现在后悔了?”
顾荣皱眉,沉吟片刻:“是。”
“为什么?”
“嗯……如果功夫太好,万一她哪天惹祸想逃,那追起来可就费劲了。”
见顾荣说的理所当然,贺斩风愣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茬。这家伙想的是不是也太远了,还是另有所指?
贺斩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把一头长发揪成了鸡窝。
再说叶子,回屋后立刻将自己浑身上下洗了个遍,又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觉得胸中的气闷慢慢散去。
真是一个黑心,外加一个无赖,她没被玩死简直是老天保佑。赶明儿得去寺里求个符,她不指望能辟邪驱鬼,只要能躲掉那两尊瘟神就阿弥陀佛了。
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她便悄悄来到后门,按照事先约定在这里等顾欣的暗号。
没过多久,就听见几声猫叫,一长二短。
叶子赶紧把门打开,就见顾欣跟作贼似的快速溜进来,可还没等她们转身,就听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
“终于舍得回来了?!”
“娘?”
“大夫人?!”
二人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抖如筛糠。
“人抓到了吗?”
几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垂头:“没有。”
“一群废物!”大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兰心!带他们去账房把钱领了,卷铺盖滚!”
“是。”兰心不敢耽搁赶紧带着人走开。有多少久没见夫人发这么大的火了,她不禁替小姐担忧。
大夫人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冷哼:“说!他是谁?你们认识多久了?都给我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时千宠万宠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都给她,结果她就是这么回报自己的——瞒着她跟外面的人厮混?!这等丑闻要是传出去,她的脸往哪放!而且最让她担心的是,万一将军知道了暴怒之下要打死女儿,就是她恐怕也拦不住!
顾欣哪里知道母亲的心思,只咬紧唇无论母亲怎么逼问都不肯供出那人。
最后大夫人耐心耗尽,撂下狠话:“好!翅膀硬了,长能耐了!行,你一天不说就一天别想出府,你一辈子不说就老死在府里吧!”
顾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终于忍不住哭着求饶:“不!娘,女儿错了……你就原谅女儿这次吧……娘!”
大夫人揉揉胀痛的脑仁,挥手命人将顾欣拉走,心头烦躁,不禁忆起日前刑部尚书宋千林来府造访的事。
那天恰巧将军不在,大夫人便亲自接待,开始还挺融洽的客套几句,谁知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爆炸消息——
欣儿竟曾参与羞辱其子宋刚?!
这事非同小可,宋千林现正受皇帝器重,不管此事谁对谁错,一旦让将军知晓,到时欣儿被罚不说,自己也必会受到牵连。
所以,当日大夫人为了能压住此事就许诺会想办法弥补,结果宋千林这老狐狸话锋一转,说其子宋刚回家后对欣儿朝思暮想,食不下咽。
大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不是变相暗示他想跟顾府联姻吗?
这都多少年没见过的事了……
顾欣打从出生,无论是样貌还是身世都无可挑剔,以至许多自不量力的世家争相上门求亲,这在她十一岁时达到了顶峰,不但门槛被踏平,将军烦得想提刀砍人,就是她也忍不住了。
于是,由她出面利用将军的威名和人脉,以狠绝的手腕弄得那些人弃官破产、丢尽颜面。此后,再没人敢随便登门。
唯一让大夫人预料不到的是,因此事影响甚广,竟使年幼的顾欣受到小朋友的孤立,然后才有了她偷跑出府遇见叶子的倒霉事。
如今宋千林仗着皇恩正盛,外加又是兴师问罪,大概觉得底气足了,够姿格谈论一二。
然,官家子女的婚姻是大事,且很大程度都与政治挂钩,因此没有将军的首肯,就是她也没胆点头。
所以,大夫人当时未置可否,三言两语又巧妙地把球原封不动踢了回去。
可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这边刚把女儿的婚事挡下,那边女儿倒是自己找了一个,还敢瞒着她!
大夫人皱眉瞪向叶子,好像自她来了以后本就活泼好动的欣儿比以前更疯、更肆无忌惮,就连一向沉稳力求夹着尾巴做人的顾荣,都接连因她犯错。
顾荣倒霉她当然高兴,但连累欣儿,再拖她下水,那就万万不行了。
大夫人目光越来越冷,冻得叶子离那么远都能感觉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原本怜你孤苦无依,遂才留你做欣儿的贴身丫鬟,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而你却丝毫不知珍惜,既然如此……”就听大夫人一声冷哼,不无失望地道,“领完家法你就走吧,将军府容不得顽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