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肯吃吗?”
“是。无论奴婢怎么劝怎么求,磕头下跪都试过,主子就是不理不睬,一直躺在床上发呆。” 跪在地上的侍女低垂着头,害怕得浑身颤抖,不知自己还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
沉默了半晌,慕容昭突然一把挥开桌上的奏折,笔墨纸砚滚落了一地。
“滚!”
侍女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告退,并努力忽略身后“噼里啪啦”瓷碎碗打的刺耳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里才重新恢复了安静,小李子抖着手擦去满头的冷汗,心想今晚上那位祖宗可别再闹腾了,不然他可怜脆弱的小心脏可实在有点吃不消了。
御书房里,慕容昭看着满室的狼籍,心里是从没有过的烦燥和挫败。
从昨晚他派去负责照顾叶子的侍女向他汇报,说她不肯吃饭,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
他甚至连晚膳都没用就第一时间赶过去,结果她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放我走。”
并且一遍又一遍,不厌烦地重复着。
他实在受不了,也给不了她希望的答案,最后只能落荒而逃。
到现在,甚至有点不敢见她。
他怎么可能放她走?!
他很清楚,如果这次放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如果让她知道了那件事,她怕是连下辈子都得躲着他,甚至后悔认识他吧。
但是,他又怎么忍心任由她如此作贱自己,她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啊。
无论是东幽的刑囚,还是南兆的牢狱之灾,他都知道。他的眼线遍布各个国家,所以当他刚要派密探救人时,也知道贺斩风和“妖帝”已经先他一步把人救出。
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她服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用强。因为,这是两败俱伤的下下策。
叶子这边也是同样难熬,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她觉得好像又回到四处流浪乞讨的那段时间,每天忍饥挨饿茫然地活着,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未来。但这次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心中有个坚定的目标和信念,那就是她要救他——顾荣。
新的一天再次降临,时间从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半刻。这是她绝食的第三天。
将近晌午时,又有人进来,叶子不耐地开口赶人,结果回应她的却是——
“来人,把她们拖出去,全部杖毙!”
“慢着!”叶子大惊,艰难地撑起身体,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敢问皇上,她们究竟犯了什么错,要如此处置?”
看着对面女子虚弱地喘着粗气,瘦削的面容黯淡苍白,慕容昭心中一痛,但说出话却更加冰冷:“她们没有照顾好你,就是最大的错。”
“你……”叶子颤抖地指着他,脸色又白了几分,“你这是草菅人命!”
“是。”慕容昭冷冷勾起唇角,神色漠然。
叶子气得嘴都直哆嗦,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用力丢过去。他怎能如此逼她?!他怎会变得这么冷血?!
“咻——”枕头在空中完美地划出一道弧线,目标直指慕容昭。侍卫被慕容昭的眼神一瞪,俱都不敢上前阻拦,侍女们吓得干脆直接闭眼,心中悲呼——我命休矣!
然而,慕容昭动也未动,只是轻轻抬手就挡住了“暗器”,随即冷喝:“拖出去!”
“是……”侍卫刚应了半声,就被一尖锐的女声打断——
“住手!”
叶子深吸几口气,好容易压下怒火,目光犀利地瞪向慕容昭:“我现在饿了,你把她们都杖毙了,谁来服侍我。”
谁料,慕容昭竟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再另外派人过来就是了。”
叶子忍了又忍,坐回床上:“你若想饿死我,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慕容昭微微挑眉,见目的达到也不和她斗气,冲刚刚逃过一劫的侍女们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准备午膳!”
侍女们幸福地泪流满面,纷纷磕头:“谢皇上开恩。谢主子求情。”
见她们离开,叶子立刻背对着他躺下,眼角瞬间划下不甘的泪水。顾荣,我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做才能救你。
慕容昭也不追究她的无礼,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背对自己的瘦弱身影一颤一颤地抖动,心中的苦涩开始迅速蔓延。
不知从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当意识到时已经无法自拔。在她扳倒顾家避世于深山时,他试过忘记,结果却思念成疾,最后只能用卑劣的手段迫她妥协,谁想最后到底是颜面尽失、自食恶果,实也怨不得别人。所以他不怪她悔婚。
但这一次,当她再回到北月,他知道是上天怜他,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他也不会再放她离开,他也相信终有一****会明白他,并慢慢喜欢上他,如自己那般爱她。
慕容昭一直等到侍女托着一盘盘香味四溢的丰盛午饭回来,再亲眼看着叶子全部吃下,才默默离开,期间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相交过一次。
当屋中再度恢复平静,叶子已经没力气去想其它的事情,只郁闷地咬着被子,决定睡死过去得了。
可惜,她的愿望没有实现,结果反倒与茅房大战三百回合。
寅时,小李子在第四次收到消息后,终怕出事,这才不得不通禀慕容昭——
叶子姑娘突发急症,情况堪忧。
慕容昭震怒,当即就抬手扇了小李子一巴掌,喝斥其不早些禀告,小李子吓得爬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
慕容昭哪有时间理会他,连头发都来不及绑上,就匆匆披了一件外袍赶到叶子的住处。
此时,叶子的屋子里已乱成一锅粥,侍女们端着盆、抹布出出进进,见到慕容昭刚要行礼,就被他制止。
慕容昭示意所有人都噤声,他径直走了进去。
床上,叶子闭着眼,脸色煞白,且冷汗涔涔,如一滩烂泥陷在被中,身旁白发长须的张太医正在为她把脉。
半晌,张太医才慢慢收回手,叹气摇头。
“她怎么样?”
虽然慕容昭已经尽量放轻声音,却还是吓得张太医一个激灵,立马就要跪下请安,同时在心中不停嘟囔。人吓人,吓死人啊。
慕容昭免了他的礼,正皱眉和张太医讨论病情时,叶子突然睁眼起身,眼尖的侍女似早有准备,麻利地送上铜盆,就听见“哇”的一声,叶子吐的那叫一个昏天暗地,差点没断了气。
慕容昭哪见过她狼狈成这样,一下慌了神,又瞪着满地的污秽不知所措,最后只能拿张太医出气,一个劲地催他想办法,否则让他人头落地。
张太医是又惊又吓,直把他折腾得如快散了架的破车,摇摇晃晃,减寿十年不止。好容易接近天亮,叶子才终于消停下来,张太医的心也落回了肚里。
慕容昭转过脸刚对张太医说了个“你”字,就吓得张太医心跳骤停,好悬没一下撅过去,结果却是“你先退下吧。”
张太医抹着满头冷汗刚要闪人,但在内心的挣扎下还是本着医者的良心,嘱咐道:“姑娘,下次再饿也得悠着点,万不可一下撑到饱,会出人命啊。”然后跟耗子遇见猫似的,脚底抹油遛得飞快。
只是,他临走时那幽怨的眼神让叶子无颜以对。她有气无力地白了慕容昭一眼,冷笑:“这样,你满意了?”
慕容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放弃:“你好好休息,朕明天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叶子别过头,合上眼,任泪水湿透枕巾。 慕容昭你还不明白吗,勉强留下我,只会让彼此都痛苦。
从那儿以后,叶子变得规规矩矩,给吃就吃,到点就睡,只是每天例行的呕吐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什么?你说她是故意的!那你就真冤枉她了。连一众御医都束手无策,找不到病因的事,她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数日,叶子身形锐减,活脱脱一包着人皮的骷髅。现在除了慕容昭还敢正眼瞅她,其他人都是低着头跟她说话,那卑微的样子,甚至让叶子有种身为帝王的感觉。呃不,是错觉。
这日,慕容昭又过来与她一起用膳,一边给她夹菜,一边与她聊天。
当然,叶子是不会甩他面子的,任你口吐莲花,我自岿然不动,全当他是空中浮云。
不过,她在心底还是偷偷地佩服慕容昭,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丫绝对是毅力惊人。
这时,听慕容昭又道:“今日前方传回消息,是有关顾荣的。”他故意停下看着叶子,勾起嘴角,“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叶子微微一笑,大方地承认:“想。”
“那就求我。”
“好。求你告诉我。”
叶子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让慕容昭倒吸口气,盯着叶子嘴角的浅笑,慕容昭心中升起一股怒意,阴阳怪气地哼道:“顾荣昨晚与南兆帝君达成停战协议,并且受邀参加今日帝君的大婚。听说那女子擅毒,生在北月,却是南兆人。而且她还有个师兄,也是北月人,人称‘神医玉公子’。”
是容若。
叶子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喜,看来寒殊的伤势已无大碍,且成功救出容若,甚至他们都走到了一起,想来又是一个美丽的神话。
尽管寒殊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但他真的是一个可以全心托付的好男人,相信容若和清澜也是看出这一点,才会予之信任和关爱。
叶子打心里为他们高兴,祝福并祈祷自己与顾荣也能有那么一日。
刚刚还在生闷气的慕容昭在见到叶子脸上久违的笑容时,心中某处顿时柔软,所有的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来,告诉她,是对的。
只是慕容昭这边才刚放下的心,又被叶子的一阵猛呕,搅得直翻个。他皱着眉忍着令人作呕气味,上前轻拍她瘦得硌手的脊背。
叶子此刻身体轻颤,眼泪鼻涕横流,像是要将内脏都呕出来一样。
“那些庸医,连这么个小病都看不好,朕砍了他们!”慕容昭气得脱口骂道。
好半晌,叶子才得以喘息,哑着嗓子道:“你是嫌我造的孽还不够,巴不得我早死吧。”
“你……”慕容昭刚想动怒,但见她脸白如纸的虚弱模样,又实在不忍心说她,唯有叹息道,“好,是朕说错话,行了吧。”
“不行。”
慕容昭一愣,被堵的有口难言,苦笑连连:“那你想怎么样?”
“放我走。”
慕容昭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冷哼道:“不可能。”随即拂袖离开。
终于成功把人气跑,叶子脱力地倒在床上,看着窗外夕下的血色斜阳,喃喃自语:“顾荣,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