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叶子的话,寒殊终是幽幽转醒,吐出一口血后不顾叶子的阻止,十分吃力地将一段深藏于心底的愧疚艰难地道了出来。
那时他还尚在北月,也是叶子逃离皇宫的前夜,他见慕容昭只身一人行色匆匆地向皇宫的暗牢方向走,便留了个心眼跟了上去,不料竟在那里见到了本该在矿场服行的顾荣,并听到他们瞒天过海的的密谋。
原来,顾荣并不知道当时叶子已回到京城,更不知道是何人将他送进皇宫关在这里,自然他也不知道宋刚是受慕容昭的指使。
因为那是打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起惩奸除恶、并肩扬善的铁哥们。
但当慕容昭站在他面前时,他的心“咯噔”一声就沉了下去。当慕容昭亲口告诉他即将与叶子大婚时,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同时他也猜到叶子是因他受困宫中。
只是,让寒殊没有想到的是,顾荣在眨眼之间就想到扳回劣势的办法——
顾荣以放叶子自由为条件,否则拒绝挂帅出征。
他知道这对于现在的慕容昭来说,是一击即中的死穴!
果然,慕容昭沉默片刻便阴沉着脸同意了,只是他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顾荣亲手将他自己从叶子的心中摘除,并由叶子自己选择是走是留。
叶子怔怔盯着寒殊的双眼,似傻了一般,忽然脑中响起贺斩风临死前未说完的话——
“顾……荣,那日是不得已才骗你的……还有当年……也是。他……是爱你的,你要相……信……他。”
那日,是指顾荣和军师想用她作诱饵的谈话吧,斩风的意思是顾荣他们是故意说给她听,故意让她误会,但是为什么……
叶子呼吸一窒,难道顾荣是有意逼她离开!因为他有事情瞒着她,并且还要尽快避开她的视线,这样才能保证不被她发现,永远地埋藏。
记得,她被寒殊救回后,容若曾说她体内被人灌了一种有毒的药物,但幸运的是它正好与她体内原有毒素相抗衡,因此她不仅没有毒发,相反毒性也被压制住,且还有完全化解的趋势,所以时值今日她体内的残毒相对以前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那时,她一直以为是东幽给她下的药,现在看来……
而那句“当年”,应该就是刚刚寒殊提到的事情了。
叶子忽然感觉心里很愤怒,甚至还带着一丝委屈。顾荣,你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想隐瞒什么?到底对她抱有怎样的心思?
他……是爱你的,你要相……信……他。
叶子低头,伸手捂上眼睛,无力地啜泣。
寒殊看到叶子如此痛苦,心中负疚更甚,想要开口劝慰,结果却惹来一阵闷咳,直到呕出满口鲜血才勉强停下。
叶子被他的样子吓到,也忘记了感伤,就要伸手扶他起来,现在她只想赶紧回去找容若救他,至于自己如何她已经不在乎了。
大夫人说的对,她就是一个灾星。谁跟她在一起就会倒霉,甚至送命,所以她这条命不要也罢。
只是寒殊哪肯让她再往火坑里跳,又恐追兵将至,急得又连吐几口血:“我们能有这些日子的快乐无忧,是顾荣的成全。我欠的,你帮我还,可好?”
叶子一边掉泪,一边摇头:“可我不能留你一个人,要走一起走!”
寒殊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放心,我的人一会儿就能赶来,没事的。”见叶子还要坚持,他又道,“再说,我还要回去救容若呢,我可不想变小狗。”
说话不算,是小狗。这是他们以前打闹时的戏言。
寒殊的温柔让叶子心疼不已。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之迹,一阵马蹄声,瞬间让二人同时绷紧了身体。
寒殊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却让自己更加狼狈,剧烈的痛楚和血液的加速流失,险些让他再次昏过去。最后,他勉强将叶子扯到自己身后,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随着马蹄声的逼近,马上的人影也逐渐清晰,叶子先是一愣,而后大叫——
“是清澜!”
叶子大声地喊着清澜的名字,眼中绽放希望的光芒,这次是真的喜极而泣。
清澜远远就看见这边有人,心中迟疑不定,待到近前,看清他们此刻的模样,更是皱紧眉头。
“快、快看看寒殊,他伤的很重。”
“好。”
清澜甚至没有问“妖帝”何时成了已逝的南兆质子寒殊,就翻身下马,连犹豫都没有地跑向他们。叶子感激地让开位置,在一旁安静地等待。
清澜伸出二指搭在寒殊的左腕动脉上,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眉头却一直紧锁,薄唇也严肃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静默片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一连倒出三颗,喂给寒殊服下。
看到从寒殊伤口流出的血迹正在缓缓减慢,直至停止,叶子这才呼出口气,心脏也跟着落回腔子里:“他怎么样?要不要紧?你能救他吧?”
一连串的问题,像倒豆似的,看得出她已经六神无主,担忧焦虑之情溢于言表。清澜温润一笑,安抚道:“放心吧。有我在,就算黑白无常来,也得问过我同不同意。”
叶子感激地道了声谢,惹得清澜沉下脸,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傻瓜,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我看看你的毒伤。”
“嗯。”叶子听话地伸出手,虽然她已猜到些什么,但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果见清澜微微皱眉,沉吟半晌才道:“你见过顾荣吧。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只要再服一天的药,就能完全清除干净,再无后患了。”
寒殊听了重重吐出口气,涩然地道:“看,我没有骗你吧。去吧,去找他。你不想当面问清楚吗?”
“可是……”
叶子还在犹豫时,清澜不知从哪里掏出个墨绿瓷瓶递给她:“这瓶药丸即是你的解药,也是他的。你把剩下的带给他,如果用完就马上联系我,我再想办法弄。”顿了一下,又道,“他本来就剩不了几年的命,再这么瞎折腾下去,还不如一了百了的好,也省得活遭罪。”
叶子震惊地瞪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清澜深深地望着她的眼,虽然面上依然笑容温和,却似有道不尽的酸楚与不舍:“想知道答案,就去找他吧。”他欠你很多解释。
他给顾荣的那瓶应急药丸确实能解叶子的毒,只是需要的量很大,也不知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只是,制这药物的周期很长,而顾荣一旦在毒发且没有服用药丸的情况下动用内力,那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不但毒发会加剧,更会遭到反噬性攻击,而这些伤害都是不可逆转的,即使以后再用药物压制,也只能维持。
要说在生死莫测的战场上,作为先锋将军的顾荣不用内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且顾家军最擅长的就是夜袭。
寒殊看叶子已然动摇,再次催促她:“有清澜在,我就是想死都难,你还在犹豫什么?!”
叶子深深看着他,里面的歉意浓得让寒殊心疼:“走吧,我们都会找到幸福的。”
叶子点点头,终是跨上马背,眼含热泪地挥手告别:“谢谢你们,保重!”
直到叶子的背影再不可见,清澜才收回目光,伸手扶寒殊上马:“你舍得?”
寒殊捂着胸口咳了一声,幽幽叹道:“不舍得,又如何?”
清澜随后跨上马,勒紧缰绳,淡淡一笑:“是啊,我们都见不得她难过。”
刚好七日,在晚霞如织的魁丽美景中,叶子远远就瞧见那个让她爱恨刻骨、又朝思暮想的男人。
前方营地上,帐篷耸立,人影密集,但只有他是特别的,无论何时都让人瞩目,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
一袭银黑铠甲,双肩各有两只威风凛凛的麒麟兽,并镶有硕大的红宝石作为眼睛,更加使其精神抖擞,大有势不可挡,遇神弑神的气魄。
叶子微微勾起唇角,这才是她的少爷,她的男人,只可惜唯一美中不足就是他的脸太白了。别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但是她自然清楚其中原委,所以才更叫她心酸、心疼、心碎。
叶子盈着满眼的泪光,缓缓启唇,刚想叫出盘横心底多年的那个名字,却猛然呼吸一窒——
一双十分有力属于陌生男人的手掌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她只挣扎了几下,就气力不继,不甘地合上双眼。
“将军,怎么了?”
“啊,没事。”顾荣看看身后,刚才他好像听见叶子的声音,但怎么可能呢。
他一边对担忧他的军师摇了摇头,一边叹气。一定是自己太想念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