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璇禧就在朝堂上提及立云霓为太子的事。此事众臣之前就商议过,而且,璇禧皇后也基本定了下来,今天也只是正式走一个流程。
璇禧皇后左右望了望,说道:“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我就做决定了。国不可一日无主,虽在先皇守孝期间,但新君当立,所以就今日立十三皇子云霓为太子,半月后入祖窟,接受传承和试炼,特此昭告天下。”然后,对身边一个身穿华服,肤色白皙,面色阴柔的太监说道“宣旨吧”。
“奉天承运,皇后诏曰:自先皇驾崩,毓泱无首,天灾不断,民心涣散。云霓皇子,文治武功俱佳,宽厚待人,胸怀天下。哀承先皇遗命,察万民疾苦,故立云霓为储君,以期继承大统,福泽社稷,造福万民。钦此~”
“儿臣接旨,跪谢圣恩。”如果私下无人,云霓自然是不愿意向璇禧皇后下跪,但如今身在朝堂,如果对皇后不敬,他一定会受到惩罚。他不怕受苦,但怕的是失去太子之位,那就离报仇遥遥无期了。所以现在哪怕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也要恭恭敬敬下跪行礼。
下跪,叩首,云霓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伏于地上,云霓却不由自主地恨自己的无力,在杀父杀母杀兄的仇人面前卑躬屈膝,还要对她的施舍千恩万谢。一时间,思绪如潮,满脑子都是血仇血仇血仇……但心里仅剩的理智还在,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克制,为了大仇得报,自己受辱又如何?认贼作母又如何?
“太子,太子殿下…”云霓因为感到屈辱而心潮起伏时,一声声中气不足的呼唤将他拉了回来。云霓转头,只见那身穿华服的太监正伏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见云霓转头,忙将手里的圣旨交到云霓手里,然后说:“快起来,您怎么了?没事吧?”
“涟爷爷,我没事,只是重伤初愈,身体虚弱。”云霓对这个太监并不陌生,涟公公,入宫三百多年,服侍过两朝皇帝,也就是云霓的父皇和祖父皇。如今垂垂老矣,但看起来依旧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但曾乞骸骨获准,回乡修养了两年,最后又被璇禧皇后请出山操持后宫。
“涟公公,霓儿身体尚未恢复,你扶他回宫休息吧。”璇禧皇后吩咐,然后问云霓:“霓儿,你可有什么事情?无事的话就先回宫休息吧。”
“儿臣有一事。”云霓被涟公公扶起,然后直视上方说道:“此次入祖窟,随行的八英杰,儿臣已有了几位人选,希望母后恩准。”
“哪些人选,先说来听听,然后再作商议。”璇禧虽然事先答应过,但面对群臣,也不好对云霓太过纵容。
“紫星蔻、韦康、洪毅、彩禓、南宫易茗、侍琴、袁中坚”云霓一口气说了一串名字,也不交代来历,说完就站在那里等待答复。
“云中卫副总督家公子紫星蔻,云中卫第七大队队长韦成舒家公子韦康,苍山城神将洪将军独子洪毅,云端商行少主彩禓,南宫世家少主南宫易茗,这五人身家清白,品行端正,而且才情天赋俱佳,倒是可以。那袁中坚犯有前科,乃是鸡鸣狗盗之辈,还有侍琴,一介奴仆,身份低贱。此二人却不是能堪大用之人,八英杰将来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是国之栋梁,怎可让这二人占用这珍贵的名额。”璇禧皇后明显是早有调查,即使云霓不交代这几人的出身,她也是从容应对。
“英雄不问出处,犯有前科又如何?当年毓泱开国元帅温良也是出身草莽,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大寇,但老祖慧眼识英雄,屈尊相邀,被后世人传为佳话。一介奴仆又如何?当年开元明治的开元先祖,亦携同贴身太监明公公入祖窟,后来明公公立下了开元明治首功,亦是为后人所传颂。母后如此说法,难道是觉得先祖用人不当,先祖有错?”云霓寸步不让,扶着他的涟公公用小动作提醒,他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大声反驳,但平淡的语调中所包含的内容,却是据理力争。
“诸位爱卿有何见解?”璇禧皇后知道说不动云霓,便将目光转向朝臣,希望可以有人反驳云霓。可是,云霓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朝臣谁敢反驳?难道真去说云氏先祖有错?先不说他们不敢如此不敬,就算敢说,但历史已经证明,云氏先祖的做法是对的。
璇禧皇后见事不可为,心中愤怒,但也不会失了风度。所以,她心里是极不待见侍琴这种身份低微的人,却也只能同意:“好,本就有规矩,八英杰的选择主动权在太子手里,你说如此,便听你的。七个人已经确定了,还有一人,就从京都选拔,你看如何?”
“剩下一人,母后安排便是。”云霓今天在朝堂上驳了璇禧皇后的面子,虽说是自己占了上风,但也无心再待下去,便让涟公公扶着自己回宫了。
“涟爷爷,我父皇待你如何?”到了玉成殿,涟公公正要告退,云霓突然问道。
“太子这一辈和先皇那一辈都是老臣看着长大的,太子您如今还叫老臣涟爷爷。先皇在时,也以叔伯之礼对待老臣,老臣惶恐。”涟公公恭敬地说道。这样来看,涟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可是不低,但他也知道,他其实只是一介奴仆,自己的地位是云家人给的,所以自己的生死只在人家喜怒之间,所以从不恃宠而骄。
“叔伯之礼事之,你也知道?父皇在时,对你是口称涟叔,看你服侍过祖父皇,将你当长辈,你这长辈又是如何做的?”云霓将脸一点一点凑近涟公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老臣惭愧,未能护佑先皇周全,让先皇患重病早夭。”涟公公侧低着头,借此躲避云霓的目光。
“未能护佑先皇周全?患重病早夭?我看害死父皇,其中有一份功劳是你的吧?”云霓面容扭曲狰狞,表情有痛恨,有嘲讽。说出的话吓得涟公公噗通一声跪伏在地。
“殿下千万莫要乱言,这有些话说出来,就都是要掉脑袋的啊。老臣死不足惜,可殿下还年轻,还有无限的未来。”涟公公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劝道。
“乱言?墨子璇亲口对我说,我的父皇母妃都是她害死的,这岂是乱言?”墨子璇就是璇禧皇后的名字。
涟公公赶忙爬起来,也不顾尊卑老幼,一把堵住云霓的嘴,将云霓推进门里,拉着云霓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然后又噗通一声跪在云霓面前。
深吸一口气,涟公公说道:“殿下,恕老臣刚才冒犯,刚才在门口,如果您的话落入皇后耳中,我们都要掉脑袋。但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老臣就说了。想必殿下也知道,四年前老臣就告老还乡了,在老家修养了两年,可是两年前,莫杰大将军,就是皇后的父亲找到老臣,以老臣和老家的族人性命为要挟,要老臣出来继续主持后宫事务。老臣怕死,也怕族人受牵连,就答应了。
老臣是重操旧业,所以很快就适应了,基本上算是将宫内事务掌握在手中。但没想到,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可以看出,提到“那件事”,涟公公也是感到很痛苦,声音颤抖着,迟疑了很久。
“那一天,皇后娘娘将我叫到先皇的寝宫外,交给老臣一份圣旨,让老臣待会儿在百官面前宣读。当时,老臣心有疑虑,便问了声,陛下为何不亲自给我?却不料,皇后说……陛下马上就要驾崩了。”涟公公说到这里,完全陷入了回忆,浑身战栗,停顿许久,嘴里呢喃着“我当时就被吓坏了”。
云霓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听着。涟公公用了很久去整理心绪,然后继续说:“老臣不敢欺君罔上,便想去面见先皇,然而,皇后故技重施,威逼于老臣,老臣不得已……”到此时,涟公公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云霓知道,涟公公为人忠厚善良,待人和善,但也胆小怕死,缺乏胆魄,所以很容易受到他人胁迫。
“涟爷爷,刚才我说话冒犯,多有得罪,现在求您宽恕。”云霓三兄弟从小也受过很多涟公公的照顾,对于涟公公的为人也很清楚。正因如此,云霓才敢向涟公公询问事实,虽然态度有些强硬,但也是因为知道如何才能让涟公公如实招来。
“不,老臣有罪,知道谋害先皇的人却无能为力,更是苟且偷生,去为杀人凶手捏造圣旨。老臣罪该万死啊。”涟公公声泪俱下。
“无能为力、苟且偷生的不止你一个,我也是。但说到罪该万死的,却不是我们,是墨子璇和支持她的那些乱臣贼子。”云霓目光冷峻,仿佛蕴含着森寒冰穿,让人不敢逼视,“涟爷爷,你是两朝元老,我要报仇,要拨乱反正,需要你的支持,你愿意帮助我吗?”
“殿下,我给云氏做了三百年的臣子,怎能坐视逆贼作乱,只是如今我也是生死不由自主,想要拨乱反正,谈何容易!殿下也是,千万不要鲁莽冲动,要报仇,首先要保住自己,再徐徐图之。”涟公公看起来年轻的面容上,满是无奈,倒不是他成心给云霓泼凉水,只是天性胆小谨慎。
“我知道,我不会鲁莽,等我继承大统,时机成熟,再铲除叛逆,以正毓泱。那时候,就需要你的帮助。涟爷爷,你是看着我到今天的,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云霓面沉似水,尽管身负血仇,但依旧可以控制自己。
“殿下少年老成,稳重深沉,足以成大器。今天老臣在此起誓,若有一日殿下用得着老臣,老臣必为鞍马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