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有感于沈绾蔷不卑不亢的态度,玄暮的目光竟然渐渐缓和下来,“很好,我一直以为名扬天下的锦茵公主是登不上台面的病美人,看来倒是我错了。只不过……”说着,玄暮的目光又肆无忌惮的在沈绾蔷身上巡视了一番,那种感觉让沈绾蔷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猎豹盯住的猎物。
“你太瘦了。”玄暮遗憾的说,但是马上又补充,“好在时间还充裕,你就给我好好把自己养好,听见了没有?”
向来是识时务的女子,所以沈绾蔷并没有刻意去在意玄暮的态度,只是轻应了一声,客气道:“妾谨遵教诲。”
最后又看了沈绾蔷一眼,玄暮没有再多说什么,重新上了马背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见玄暮的马蹄声,一直无声的站在旁边的张侧妃才抬起头,狠狠的瞪了沈绾蔷一眼,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厉,“薛氏,你……”
“娘娘,有什么话还请上了马车再说,这里毕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沈绾蔷不等张侧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直接截断道。
张侧妃一噎,又狠狠的瞪了一眼周围探头探脑的宫人,冷哼一声,也不理会沈绾蔷,率先走出去上了马车。
落在后面的沈绾蔷默然,低眉顺首的跟着走上去。
马车缓缓前进起来,张侧妃终于忍不住指着沈绾蔷怒斥:“薛氏,你刚才那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已经把太子府的脸面丢尽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张侧妃脸已经气得煞白。虽然她一贯的不待见沈绾蔷,但是更不能眼看着太子府的声誉毁在她手里而不管!
沈绾蔷不慌不忙的抬起头,甚至对张侧妃嫣然一笑,“娘娘刚才没有听见吗?圣旨已下,嫔妾今日已经被封为锦妃,不久就要嫁于刚才所见的离国大皇子和亲了。”
虽然对这件事情已经有所觉悟,但真正听见沈绾蔷说出来,张侧妃还是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张大眼睛怔怔的看着沈绾蔷。
忽然觉得张侧妃其实也只是一个可怜可悲的女子,沈绾蔷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拢在袖子里的手,继续说:“圣旨如此,嫔妾明日就要入宫暂居,直到离国大皇子回国,嫔妾就会跟着一起离开,想必以后和娘娘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你……这件事情……”张侧妃本来还对这件事情抱着一点儿希望,现在看来已成定局,然而心里却忽然混乱起来,只是复杂的看着沈绾蔷。
没有回应张侧妃的目光,沈绾蔷只是又看了看身边的红豆,“嫔妾但求娘娘日后不要因为嫔妾会迁怒于嫔妾院里的人儿,就当是娘娘为自己积些阴德吧。”
沈绾蔷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让张侧妃也失了斗争的心,神色间带着一点儿厌倦的回答:“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和丫鬟置气。”
“娘娘这样说,嫔妾就安心了。”沈绾蔷依然含笑,然后就不再说话,只是掀起一点儿车帘看着外面,默默陷在自己一个人的思绪里。
张侧妃却一时间心绪难平,探究似的看着沈绾蔷,忍不住终于开始问:“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念与太子殿下的情分?”
听见张侧妃的问话,沈绾蔷眨了眨眼睛又把帘子放下来,然后回过头看着张侧妃,“娘娘说笑了,如今的事情可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难道还有嫔妾置喙的余地?”
终于发现是自己愚蠢了,张侧妃尴尬的转过头不再说话,只是又忍不住含妒的低语:“不知道等殿下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样?”
炽罹知道了会怎么样?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沈绾蔷,让她眼神微微一黯。是啊,她也想知道若是炽罹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样。但是……她是看不到了吧。
马车就在这一路寂静中回到了太子府,张侧妃俨然无心再理会沈绾蔷,下了车就让她回去,自己也百无聊赖的扶着水碧的手回了春园。
沈绾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带着红豆往绾蔷院走,一路上也不必走得太快,权当是散步。
终于回到了太子府,周围又没有旁的人,红豆立刻带着哭腔道:“小姐,你……”
“刚才在马车里我和张侧妃说的话你没有听见吗?”沈绾蔷狠了狠心,还是冷声打断她,“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在这里哭也没有用。”
被沈绾蔷这样训斥,红豆却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反而更是忍不住失声哭泣起来。最后,让沈绾蔷也不得不停下来安慰她。
看着在自己眼前俨然已经哭得个泪人儿似的红豆,沈绾蔷暗暗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好了,其实也没什么。我虽然是和亲,但是身份是人尽皆知的,即使到了离国也不会吃苦,你还有什么好担心。只是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总是沉不住气了。”
然而沈绾蔷这样说着说着,自己心里的酸楚终于也忍不住,最后终是抛开红豆,自己跑到了一个隐蔽的假山后面。
“这捡回来的一条命,一定要如此曲折吗?”疲倦至极的靠在冰冷的假山上,沈绾蔷闭上眼睛喃喃的说着,苍白的脸颊上全是疲惫不堪。
良久,沈绾蔷终于睁开眼睛,声音如飞在空着的羽毛,“炽罹,看来你我就要再也不见了……”
晚些时候,沈绾蔷缓慢的回到绾蔷院,在门口就迎到了红豆和含芝。显然红豆也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含芝,后者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深呼吸了一口气,沈绾蔷故作轻松的说:“你们去摆饭吧,我想早些用午膳,下午再去一趟秋园。”
含芝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但到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只是应了一声便拉着红豆退了下去。
终于周围再没有人,沈绾蔷环顾四周,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卸尽了全身的气力坐在椅子上,头深深的垂下,任由发丝挡住了大半的脸颊。
这一次,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午后,沈绾蔷并没有急着带红豆和含芝去秋园,而是让两个人先帮着自己把绾蔷院里各式物品都先清点了一遍,在里面找出了许多没有记号却极好的东西分送给两个人。
“你们帮了我许多,这些就算是我的谢礼吧。”沈绾蔷安然的坐在椅子上,见红豆和含芝一脸抗拒,于是如此劝解。
含芝微微颤抖着手把沈绾蔷的馈赠捧起来,双眉轻皱的望着她,声音细软,“小姐,是不是完全没有转机了?”
心脏伴随着含芝的问话颤动了一下,沈绾蔷反应过来之后捋了捋戴在耳垂上的明月耳坠子,牵起唇角微微一笑,“含芝,你总是最懂事的,这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别再想了。”
含芝自然不是不知道事情轻重,只是心中中忍不住存着一丝念想,听见沈绾蔷这样说,终于彻底的死心,低落的把头低了下去。
于是沈绾蔷又看向红豆,“怎么?难道还嫌弃我的东西不成?”
红豆始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见沈绾蔷这样问,立刻用力的摇头,并不说话。
这样,在沈绾蔷看来院子里的事情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昂起头静默的坐了一会儿,沈绾蔷终于下决心站起来,“好了,你们随我去秋园吧。”
于庶妃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所以无论是沈绾蔷即将和亲的事情还是沈绾蔷的到来,都没有让她感觉惊讶。
沈绾蔷走进屋子的时候,于庶妃正坐在窗下看书,清淡的侧影看起来格外的宁静。
听见脚步声,于庶妃放下书抬头看过来,看见沈绾蔷之后只是淡淡的笑,然后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坐。她一贯少戴饰物,今天也是一眼,头上只松松的绾了一支银簪子,却把身上独特的淡然气韵凸显了出来。
眼看着没有什么机会再和于庶妃说话,沈绾蔷也没有讲究礼数,直接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瞧了瞧于庶妃正在看的书,轻声道:“娘娘在看这本书吗?”
因为沈绾蔷的话,于庶妃也看了一眼书的封面,唇边啜起一缕复杂的浅笑,“听闻你明日起就要进宫了?我们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虽然早有觉悟,沈绾蔷还是心里一刺,勉强漂浮在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几乎面无表情的望着窗纸,声音微冷,“诚如娘娘所说,我和娘娘恐怕不会再见了。”
“其实……我不喜欢你。”于庶妃静静的看着沈绾蔷道,“不过,却很敬服你。”
听着于庶妃说的前半句话,沈绾蔷还稍稍皱了皱眉,但听到后半句,却忍不住微微冷笑起来,“娘娘别妄自菲薄了,我还有什么好敬服的,左不过是受人摆布。”
“人人都是一样,我却不知道睡能真正自主自己的命,不过……”于庶妃并没有因沈绾蔷的嘲讽而恼怒,只是略垂下头低语道,“不知道殿下回来以后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心脏又异样的跳动了一下,沈绾蔷收回目光上下打量着于庶妃,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什么,只是麻木的回答:“娘娘应该还是对他有些了解的,他是最会审时度势的人,再如何也不会因为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卒子而毁了整盘棋局的。”
听闻沈绾蔷的话,于庶妃却再没有回答,静了一会儿便自顾的转移话题道:“你这一次过来想必是为了托付我一些事情吧?”
“娘娘不愧是府里最看得透的人儿。”沈绾蔷终于又露出微微的笑容,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娘娘自然也知道,我明日这一去必然是孑然一身。所以我身边那两个粗笨的丫鬟以后就要仰仗娘娘的庇护了,她们好歹也是照顾了我这么久的人儿。”
于庶妃早就有所思忖,见沈绾蔷自己说出来,也毫不意外,只是点头道:“你放心,这一点儿事情我还是能办到的。”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难道就没有想留下一两句话?”
留下话?留给谁?沈绾蔷虽然明白于庶妃的意思,却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做。因为在她看来,这毫无意义。于是沈绾蔷只是摇一摇头,“我不敢劳烦娘娘,只请娘娘庇护一下那两个孩子吧。”这些,已经是她在离开之前能为红豆和含芝做的全部了。
于庶妃的眼睛渐渐清冷下来,“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多谢娘娘仁慈。”沈绾蔷于是站起来,以最庄重的姿态行了一个礼,起身后认真的看着于庶妃,“如此我便告辞了,请娘娘珍重。”
“请你也珍重,锦妃。”于庶妃犹豫了一下,还是带出了沈绾蔷现下的称呼,也是侧面的暗示她要注意自己以后的身份和以后的处境。
对于庶妃又笑了笑,沈绾蔷就此离开。
走出屋里,沈绾蔷看见红豆和含芝站在门口,于是心软道:“你们两个就再随我回去住一夜吧,明天一早就来于庶妃娘娘这里当差,要好好的。”
红豆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头,然后跟随着沈绾蔷默默的离开。
叶枝在旁边目送着这主仆三人离开,转身又回到于庶妃身边,却看见自己的主子没有再看刚才的书,反而一脸凝重的盯着桌子上的茶杯,忍不住上前轻声问:“娘娘?”
“她们走了?”于庶妃回过神后看了叶枝一眼,淡淡的问。
“是,薛……锦妃说让红豆和含芝再跟她回去住一宿,明天一早就来咱们园子里当差。”
听着叶枝的话,于庶妃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似不确定的问:“叶枝,你说她真能就这样离开了?离开焱国?”
叶枝微微皱眉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于庶妃,“娘娘在担心什么?皇上的圣旨都下了,就算是殿下回来也不可能更改了,锦妃自然一定得去和亲。”
“我总觉得不会就这样的,”于庶妃轻皱柳眉,又抬起头看着微微透明的窗纸,宛如吟语,“她和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我便总觉得她的命也不该这样……”
走离了秋园之后,含芝又轻声向沈绾蔷说:“小姐不再去其他几个园子看一看了?”
沈绾蔷停下来,看了看周围枝叶落尽的树木,最后还是摇头道:“罢了,也没有太多的交情,何必还要在最后去给她们添堵,我们就回去吧。”
见沈绾蔷已经有了决定,含芝就没有再劝,随着她慢慢的走向绾蔷院。
作为沈绾蔷待在焱国太子府的最后一个夜晚,注定会有很多人难以成眠。沐浴过后,沈绾蔷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袍就走了出来,其他人早已经被她遣退,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披着不断往下滴水的长发,沈绾蔷走到睡榻旁坐下来,侧过身便看见那一架青铜镜,在烛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冷光。愣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沈绾蔷终于还是忍不住又站起来走过去,一只手缓缓伸出去拂过镜架上每一处精巧的花纹,望着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露出微浅的笑容。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镜架仿佛就像是储存了记忆的图腾,让沈绾蔷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所有和炽罹有关的过往,那些愤怒或者温暖的回忆历历在目。
在镜前站了一会儿,沈绾蔷坐下来,细心的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把玳瑁梳子开始细细的梳理自己的长发,慢慢的梳得柔顺,然后费劲的绾起来。
云髻高挽,沈绾蔷又轻轻的拂过自己一直带着病色的脸颊,复拿起来胭脂在脸上细细的晕开,苍白的脸色于是渐渐的红润起来,仿佛每一个眼色都含着脉脉情谊。
最后在唇上抿了朱丹,沈绾蔷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转身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当做一个最后的纪念。毕竟从此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转圈停下来之后,沈绾蔷仍然觉得不满,又走过去打开衣柜,挑选出一件大红色绣满了各色牡丹花样的凤尾连襟锦缎长衣穿在身上,仿佛是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子。
眨了眨眼睛,沈绾蔷对着青铜镜中嫣然妩媚的自己微微一笑,有的是无奈和怅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沈绾蔷愕然的听见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还不及反应,窗户便“呼”的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