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街》是作家苏叔阳同志的新作,是一部反映北京市平民百姓普通生活的带有喜剧色彩的正剧。而其中几乎所有的喜剧细节都集中在陈强父子表演的角色上,尤其陈佩斯的戏更重些。父子觉得责任重大,排练起来更是认真费神,每每下班后,父子在家里还继续“上班”。
佩斯扮演一个无所事事而又喜爱养鸽子的待业青年二子。他调皮淘气而又单纯可爱,有些坏习气而又天真诚挚。他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对人物的“准点”,心中有些摸不透。
“你不能站在批判二子的角度去演。要真正入戏,就得记住自己就是二子,就是剧中人。”陈强对儿子说,“演戏,第一要有生活,第二要真实。你要好好捉摸捉摸待业青年的心理状态,把自己完全摆到他的心理位置上去……”
父亲的启迪,引起佩斯的许多联想。他记起自己考入八一电影厂之前的一段“游荡”生活,也常有一种茫然若失的心理空白;而且他的同龄朋友中也有一些尝过待业的滋味,这些他是理解的,是有亲身体验的。
“爸,您说得太对了。”佩斯略有所悟,“有戏了……”
剧中有一个情节,对二子及邻居真诚热情的王老师突然生病时,大家都象关心亲人一样争着送他去医院。在急救室门口,人家坐等着,很焦急。原剧中并没有什么戏。可佩斯想到二子对王老师怀有感激之情,此时应有所表现。
“爸,我想,这时候,二子应该是……”佩斯说了自己的想法。
“对,要哭。”陈强很赞同这个点子,沉思了一会儿,“不过,最好不要完全哭出来,要掌握在要哭而又竭力忍着的分寸上。这样,既符合二子的个性,而又更能表现出喜剧气氛……”
导演很欣赏这对父子的设计。一排演,果然效果很好。
四合院子里待业女青年小娜幼稚无知。她的贪财的父母受了假港客的欺骗,弄来了一些“港货”。爱虚荣的小娜穿起一身身港式的奇装异服,在院门口炫耀自己。二子看了,又好奇又羡慕。可原剧本并没有安排什么细节。佩斯灵机一动又出了一个点子:上前轻轻拉一拉小娜的袖口,滑稽幽默地问:“喂,有男式的吗?”
二子到鸟市倒卖鸽子时,被民警发现,把他带去派出所教育,把他的鸽子扣下了。
演着,演着,佩斯进入了角色,自然而然又加了一个细节:二子临离开派出所时,对心爱的鸽子恋恋不舍,频频回头,还边哭边对民警同志说:“别忘了喂它们呀……”
在拍戏过程中,佩斯的脑子灵活得很。导演与剧组同志们都赞赏不已:“真是个天才喜剧演员!”
“在内蒙古边疆几年的艰苦生活,使我懂得了人生的艰难,劳动的疾苦。”佩斯很有感触地说,“现在,有这样好的环境、条件,就应该更珍惜自己的人生和前途,我下决心要把戏演得更好些,做一个真正的出色的演员……”
陈强父子在《夕照街》中又合作得很成功,处处表现了他们的创作才华。二子在外头闯祸后喝得醉醺醺回家时,老子气得暴跳如雷,棍子雨点般落到二子的身上头上。心疼儿子的老伴出来阻拦,老少三人扭成一团,演了一场闹剧。尽管老子出手很重,可二子因醉得糊里糊涂,并不知道痛。当老子再次举起棍子要打时,才发现二子躺在床上,已经打起呼噜,呼呼入睡,气得他无可奈何,举起的手再也落不下来了……
这一连串生动滑稽的镜头,相当部分是陈强父子新加的戏。这些戏,更深刻地表现了凡人小事的喜剧气氛,更生活化,更渲染了戏剧性。导演与原着作者看后,也从心底里发出了笑声、赞美声。
这部片子的拍摄中,陈强对自己角色的戏,也进行了不少再创作。在旧院子拆迁要搬到新居楼房时,他给老头子这个人物加了一个细节,在头上一连戴了好几顶草帽,既表现了搬家时的生活真实,又添加了喜剧色彩。
在细节上的再创作,陈强扮演《瞧这一家子》中老胡时,例子也是不少的。平时上下班一向着褪了色的工作服的老胡,有一天穿上一身新衣衫时,心里很别扭,不知如何是好,一走起路来,手脚并行,成了个“顺拐”儿,闹了好一场笑话。这个喜剧镜头就是陈强的杰作之一。
文化革命前,扮演《红色娘子军》影片中的南霸天时,陈强已经表现出他在细节再创作上的才华。南霸天被娘子军抓获后伺机逃跑时,陈强加了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骨碌碌地转动着一只狡猾的黑眼珠子,察看形势的细节。接着才按剧本的安排演下去,提出上厕所的要求,尔后乘机钻进假山中的地洞,逃跑了;在大势已去,要从老窝撤退逃窜之前,陈强提出了与原剧本相反的设计,不是大发雷霆,去大砸家具,而是阴沉着脸,用拐杖捅捅雕花刻龙油光闪亮的窗棂,敲敲正在嘀嗒摇摆的大座钟,显示一种阴毒险恶的内心世界,暗示他还要卷土重来;在娘子军智取南霸天老窝时,陈强提出采用从后院偷袭的方式,代替原先从前门夹在民众中进入前院的情节,更符合生活真实。导演对陈强的这些建议,表示欣赏,一一采纳了。
在喜剧表演艺术上,陈强是具有很深的功底的。解放战争期间至文化大革命前,他除演了《白毛女》等电影与歌剧外,还先后在舞台上饰演过果戈理的喜剧《巡按》,契诃夫的剧作《婚事》,莎士比亚的话剧《第十二夜》中的角色,主演过《三年早知道》和《魔术师奇遇》等喜剧影片。他的表演艺术历史是卓有成就的,是闪光而又艰苦漫长的。
陈强的祖籍是河北省,父亲一代逃难到山西太原。陈强从小喜爱文学艺术。读中学时,接近进步组织,积极参加抗日爱国救亡运动,加入“新生剧团”。投身于革命队伍后,在敌后与前线演戏,搞宣传工作。后来,他被挑选到延安进入鲁迅艺术学院表演系深造。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后,着名的《白毛女》歌剧诞生了。鲁艺表演系拟排练这部歌剧。组织上选定陈强扮演剧中的地主黄世仁这个角色,但他拒绝了。
“我喜欢杨白劳这个角色。”他坦率地说,“我家道贫寒,对穷苦人的生活了解,我能演好这个角色。”
“这个角色已经安排别人了。你的表演基础好,演黄世仁的条件比别人强,所以选你演这个角色。”导演劝说道。
“地主的生活我不熟悉。”陈强犟着,就是不接受这个角色,“过去只偶尔接触过一些地主家的孩子,我演不好。”
“你应该相信组织上的安排。”
陈强无可奈何,被迫上戏了。可在排练过程中,他又撂挑子了。
导演很清楚,陈强心里有疙瘩:觉得演反面角色丢脸,尤其自己是个年轻小伙子,生怕姑娘们对他有看法;生怕一演上反面角色,一辈子就要走上这个戏路子;生怕将来连对象都不好找。得让他明白演戏是为了革命,对反面角色的塑造刻画,是一层更深的艺术,是更难攀登的高峰,是光荣的任务。
他的思想通了。可是,他还是没有认真对付这个角色。在排戏中,他把黄世仁这个地主演得逍遥自在,而又幽默滑稽。有些年轻人看着觉得很有趣,常常模仿起他的表演动作,闹着玩。
“怎么能把一个地主演得让人看了觉得喜爱呢?”鲁艺文学系的同志看后直摇头。
“这是一个失败!”导演严厉批评陈强道。
“你必须好好地体会剧本的内容。”剧组里的同志们也很着急,直劝陈强道,“现在这样演太肤浅……”
“你得好好琢磨琢磨,想想如何着力去刻画黄世仁的丑恶、阴险、毒辣的内心世界。”导演耐心地诱导陈强,“要演得让观众看后,激起对他的仇恨。”
陈强陷入了沉思,慢慢感到大家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他终于下决心去演好这个角色了,一段时间的排练,改进,提高,他开始爱上这个角色了。当时,有一首黄世仁的插曲来不及谱曲,陈强自告奋勇地接受这个任务。在学生时代,他学过音乐知识,对山西的民间曲调有所研究,作过曲子。
花天酒地辞旧岁,张灯结彩过新年。
当陈强在舞台上演唱出他创作的这支曲子时,立时得到剧团与观众的好评。《白毛女》这个歌剧,曲调全是音乐家马可创作的,唯独黄世仁这支带有喜剧色彩的插曲,出自陈强之手。这支曲子随着这部歌剧一直沿用流传至今天。
《白毛女》这部歌剧在延安公演时,轰动了革命根据地,这个角色给他带来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灾难”,还不断受到观众的“袭击”。这个戏在解放后更是誉满全国,家喻户晓。
新中国建立后,他进入北京城,成为北京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的栋梁。他对艺术的追求更为迫切、认真、严肃。他年轻时,就喜爱到群众中去交朋友,并时常与同行们在一起探讨表演艺术,还设想过要搞个“艺术沙龙”。他热爱平民百姓,热爱生活,热爱各种地方戏曲、民间艺术。进京后,他常去看各种演出,是京剧、评剧,话剧、音乐会的忠实观众。他有一个习惯,喜欢到街头巷尾串串,与下层人接触交谈,尤其喜欢去逛北京有名的天桥市场。那里,行业五花八门,人群中三教九流,有农村来的,有城市小市民,有高层人物,有平民百姓,可以感受各种生活体验。每星期,他必去一趟,有时,还带几个学生一起去。回来后,让他们每人编一个小品,帮助他们提高表演水平。
对下层人民生活的热爱积聚,对艺术的追求深造,使陈强具备了后来演好《瞧这一家子》与《夕照街》剧中平民百姓角色的条件。
“他是个不断进取,奋斗不息的老演员。”这是电影艺术界专家们对陈强的评价。
同在起跑线、天外又有天
近两年来,陈强退休了。但是,他的脑子并没有退休,仍然保持着对艺术的饱满热情。一九八五年,他与儿子陈佩斯开始着手创作拍摄由他们父子合作扮演主角的《天生我才必有用》的电视系列连续剧。第一部《父与子》已在今年年初完成摄制任务,已与观众见面。
《父与子》是一部轻喜剧,描写人生各人应该去寻找自己最合适的位置,而不应该人人都在走同一条生活轨道。剧中的一位文化水平低的老干部希望儿子去上大学,而儿子觉得自己不是上大学的料子,强烈要求另谋出路,由此产生了一连串的生活矛盾冲突,全剧充满喜剧色彩。
陈强对表演艺术这个本职以外的事,同样十分热心。在北影厂的三十来年中,他一直是厂长及编导们的挚友。许多影片的本子都特地请他过目,参与意见。原厂长汪洋同志知道陈强看本子仔细、认真、看得慢。每回讨论本子之前,总要先问问陈强:“你看完了吗?没看完,推迟两天再讨论。”
文化大革命后,陈强的精力多半转向喜剧表演艺术。他除了演过《瞧这一家子》与《夕照街》外,还拍了《生财有道》。《生财有道》是湖南省一个县文化馆一位业余作者的作品。北影厂的同志看过初稿后,感到太单薄,已拟退稿。陈强得知这是个喜剧,便要了去。他仔细研读后,认为有一定基础。他跑去与演员剧团的编剧王秉林同志商量,讲了一些意见,请他动手修改。老王改后的本子,陈强与同志们都觉得不错。演员剧团决定排练,在话剧舞台上演出。厂里的领导看了修改后的本子,也为之所动,提出要拍片,此时,陈强便建议由演员剧团包拍这部戏。
“好。”厂长汪洋同志表示同意,“你们自己找导演,组班子吧。”
谢铁骊同志应邀出任导演。陈强与着名老演员赵子岳主演剧中的两个主角。这两个主角是对老头子。两位老演员合作得很成功。影片公映后,反响强烈,发行了二百三十多部拷贝,上座率极高。这是近年来国产影片中少有的喜人景象。这部片子对宣传农村新政策起了很大作用。
陈强一生的道路坎坷。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他都免不了挨整,受磨难。但这些并没有减退他对艺术的钟爱。他对喜剧艺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过去,他不仅演过喜剧,而且看过许多喜剧,是各种喜剧的忠实观众。解放前,中国的《三毛流浪记》,《王先生的故事》等,外国的不少喜剧故事,都在他脑子里留下难忘的记忆。多少年来,北影厂曾几次动员他出任厂里及演员剧团的领导职务,但他全一一谢绝了。他觉得自己不适宜当领导干部。他一心扑在表演艺术上。这些年,他决心在喜剧事业上有所建树,有所创新,更希望儿子佩斯在这方面继承发展下去。这就是他俩产生创作拍摄喜剧连续片《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思想基础。
“父亲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极有道理。它深深烙在我的心中:表演艺术同其它事业一样,天外有天,得永远站在起跑线上,不断奋斗,才能更上一层楼。我正在接过父亲手上的接力棒。我要在喜剧艺术上进行新的探索。”陈佩斯说,“但是,我并不愿意把自己局限在喜剧这一艺术形式上。我希望在其他的表演艺术上也有所进取,有所成就。”
陈佩斯与他的父亲一样,热爱生活。他居然不远千里,自费跑到甘肃的一个军马场,学习骑马技术,体验生活。
他时常到社会基层去观察生活,在大街小巷中研究各种人的行动、语言、表情、神态,研究人们的心理状态,窥探各层人的个性,丰富他的生活积累。
他搜集了许多文学与艺术着作。他花几十元钱买了一套韵律学着作。他热爱诗词、美术、音乐。他学习填词写诗、画画、书法。他的嗓音清脆宏亮,这也许是父母遗传给他的。陈强与他的在新闻电影制片厂搞音响效果工作的老伴,确实都有一副好嗓子。《父与子》影片中的插曲《老子歌》与《儿子歌》,都是他们父子自编自唱的。
陈佩斯跑到中央音乐学院去拜老师,学习意大利的美声唱法。他报名参加一九八六年四五月间举办的第二届全国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他雄心勃勃,希望在歌赛的业余组中名列前茅。当然,他有些急性子。他准备得太匆促,在调练有素方面仍有一段距离。光靠天赐的好嗓子还是不够的,演唱技巧是极其重要的。他明白了这一点。他正在利用业余时间继续深造。他盼望经过自己用汗水与心血勤奋的浇灌,在前进路上开放出更多更美丽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