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下说来颇耗功夫,其实不过片刻之事,然而在这片刻之间,便有二十四名武士横死当场。小小山谷中,一时臭味弥漫。
张路遥等幸存的武士瞧见这等情状,心内不忍,有人早已是呕得昏天暗地。张路遥强忍住恶心,目光却也不敢再看往地上尸水。他初出江湖,往常何曾见过这等残酷的江湖争斗?一时间手足酸软,心中怦怦乱跳,好在尚能强自撑住。
只听那华服老者怒道:“天元小儿,莫非只敢拿这些废物来挡老夫的毒掌么?”
要知他那“九毒腐骨掌”掌力之中蕴含着极剧烈的毒性,对手若以拳掌接招,自是会染上毒性不说,即便是以兵刃拨打,或者同样以劈空掌力应对,仍不免被毒力侵袭。而若是闪身躲避,以他的轻功之出众和掌法之精巧,能够从容避开的亦是不多。
又兼他那掌力中毒性凝而不散,除非撞上什么物事,否则决不稍泄分毫。这也是方才那三名武士与掌风擦肩而过,却并未中毒的缘故了。
是以他练成这门功夫后,雄心大涨,却不料今日甫一使出,便被宿敌以这等奇怪方式破去。然而天元魔君此法虽有取巧之嫌,但其中所显现出之内力手法、经验机变,实则令人不能小视。而天元魔君身边居然跟随了这许多武士,更是巧合之至了。因而华服老者惊怒交加之下,对天元魔君的称呼也变成了“天元小儿”。
黑衣童子先前仗着天元魔君之势,敢大声呵斥,这会见了对方毒掌威风之后,虽明知是自己这方占了上风,却再也不敢胡乱接口。
天元魔君哈哈一笑,向那老者道:“比武过招,哪有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你若不服,大可将那‘九毒腐骨掌’多使几趟试试。”他这时力挫强敌,正是得意非凡,转而又向一旁的“崂山双鬼”道:“魏兄、柳兄,二位且评一评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崂山双鬼虽也是魔道中有名的狠角色,但比起天元魔君与那老者来,无论是玄功修为还是名头都无疑要弱了一筹,是以先前双方拼斗时,他二人只在一旁观战,不敢插手阻止。却不料天元魔君话锋一转,终于还是将他们牵连了进来。魏寻常与柳奇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答话,双双苦笑。
好在这时却听得那书生轻声道:“非也非也,所谓‘一人之事一人当’,你们两人交手,怎能牵涉旁人?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实在是不应该。”他语音虽低,但天元魔君等人哪个不是修为精深之辈,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众人既好气,又好笑,崂山双鬼倒是免了一番尴尬。
张路遥听在耳中,对此人的大胆倒是生出了几分佩服,紧张之情一时也消去不少。
那华服老者被天元魔君拿话僵住,怒喝连声,直要暴起再和天元魔君斗上几合,然而他那“九毒腐骨掌”虽则厉害,却也颇耗真力。他方才一连使出了二十一掌,体内毒力真元俱已不济,而天元魔君身周尚有十来名被点中穴道的武士。这老者心知自己再斗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因而只好强忍出手之意,只是胸中恚怒,委实难消。
天元魔君瞧出对方窘境,嘿嘿笑道:“老毒物,你既是不敢动手,那便站在一边去,今日你我想必都是应邀而来,本神君便也不想太过为难于你。哼哼,你们‘天南三煞’若是悉数在此,那也罢了,如今既然只有你一人,可还不放在本神君眼里。”说完又哈哈笑了起来。
笑声中却听有人道:“你又怎知‘天南三煞’只有一人在此?”
天元魔君笑声一滞,只听“得得”声中,山洞口又转出来一人一驴。这乘驴人也是个老者,作道人打扮,手中搭着柄拂尘,身躯高大威猛,与那华服老者的瘦小干枯大相径庭。他身下那只毛驴浑身色如赤炭,显见得也是珍奇异种。
张路遥认得这驴名叫“浣火神飞驴”,论稀奇尚在自家的玄黄马之上,不由暗暗吃惊。他虽未曾听说过“天南三煞”的名头,但如今观其行事做派,也知这几人必然是魔道巨擘了。耳中听得天元魔君笑道:“原来你这养虫炼蛊的老杂毛也来啦。”他这次的笑声中已非方才那般轻松写意,要凝重上许多。
骑驴老者答道:“‘毒药师’既然来了,‘蛊道人’又怎能不来?”天元魔君道:“不错不错,但不知‘瘟郎君’是否到了?”蛊道人哈哈一笑道:“到了如何?不到又如何?”他声如洪钟,这番话说得也很是霸气,言下之意自是指有他和毒药师二人在此,已足够对付天元魔君,因而第三人是否到场已是无关紧要之事。
天元魔君闻言打了个哈哈,心念飞快转动:“这三个老小中只来一人,本神君自不惧他。但若来了两人,应付起来便麻烦得很了,若是三人齐至么,嘿嘿……。”心中谋算,嘴里只道:“多年不见,想必瘟蛊两位仁兄也与老毒物一般,练成了几门拿手的绝技,本神君可是技痒的很。可惜如今大家均是身有要事,只好等此处事情完毕,再向几位一一讨教了。”
毒药师正要说话,蛊道人已先出一言道:“如此最好。”
天元魔君见对方如此干脆便答应下来,心中一喜,暗想:“老杂毛托大,本神君便有机会了。”然而又想道:“以老杂毛的为人,本不会如此托大,想来是算准要吃定本神君了,嘿嘿,如此将本神君不放在眼里……哼,其实这三个老小子名头虽大,真实功力也只比崂山双鬼高出一线,所倚仗的不过是些歪门邪道而已。本神君以一敌三,难免势单力孤,何不拉拢这双鬼兄弟?”打定主意,心中稍定。
他们三人随后都不再言语,其他人更是不会出声,一时谷中静谧异常。这般过了数刻之久,忽然一阵香风飘过,众人眼前一花,便见场中多出了道人影,咯咯娇笑道:“啊哟,这里好生热闹啊。”
众人定睛看去,但见那来的是名花信少妇,瞧去不过二十如许年纪,身姿曼妙不可言,穿了身桃红色的轻衫,面若春花,眼如秋水,巧笑嫣然。
这少妇立定身形,眼波流动,在众人面上袅袅扫了一圈。张路遥被她这一看之下,只觉脸上一热,心中怦怦直跳,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多瞧。周遭武士却早有不少瞧得呆了,只顾痴痴凝望,浑然忘了自身还处在困境中之事。
张路遥心头小鹿乱撞了一阵,方始渐渐平复,暗想:“这女子是什么人?眼神好生……好生美丽。”他少年面嫩,未识风情,本来想的是“娇媚”一类的词语,却用“美丽”代替。
随即又想:“不知这女子怎会来到此处?莫非她也和天元魔君等是一路人么?”想到这般柔媚靓丽的女子或许也是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内竟莫名泛起几许失落。又想道:“那书生说话时总要掉上几句书袋,这会见了这天仙般的人儿,怎么却不发几句抒情之声?”转头看去,却见那书生把头埋得极低,似乎很怕见到那女子一般,不由大奇。
但听天元魔君笑道:“原来是桃花三娘来了,真是失敬。”坐起身子为礼。
那桃花三娘掩口笑道:“啊呀,这位不是天元神君大哥么?天元大哥这般客气,小妹可当之不起。”软语娇柔,又道:“这位乘驴的老爷子,想必便是当年一夜间灭了南海‘铜拳铁掌’蓝家满门,人称‘绝命蛊王’的蛊真人啦。旁边那位携蛇而立的,定然便是在蜈蚣山单人双掌,令‘吴中七剑’尸骨无存的‘毒手仙’毒药师了。啊,这两位大哥阴气随身,功力深厚,想来当是接连破开了西州十八家祖墓,驰名西谷的‘崂山双鬼’兄弟罢。各位早早来到,只有小妹这般迟缓,真是过意不去。”说毕向四面行了一礼。
她片刻间便将在场诸人的身份认明,又将其平生得意之事道出,语带谦恭,让蛊道人等都是颇为受用。几人纷纷开口,说的无非是“哪里哪里”,“我等也是先到片刻”云云,然而细听之下,却觉语气中均有几分忌惮。
桃花三娘与众人寒暄几句,对地上尸水横流的场景却片言不提,忽地又娇笑道:“天元大哥,你往常独来独往,今日身边却这么多人,莫非全是你新收的弟子么?”她突然发问,天元魔君不知其用意何在,沉吟未答。
那黑衣童子方才对毒药师无礼,结果险些送了性命,而后便不敢再随意开口,这时听到桃花三娘的软语,不知怎地竟胸口一热,脱口道:“他们只是些抓来的苦力贱奴,哪配当神君爷爷的弟子?神君爷爷的弟子就只有我……我和师兄两人而已。”
天元魔君不意自己这徒弟未经允许,便又擅自开口,不由大为恼怒,冷冷“哼”了声。黑衣童子闻声顿时惊觉,心中大叫糟糕,骇出了一身冷汗来。而众武士闻言也是怒火大炽,纷纷怒视黑衣童子。
桃花三娘咯咯直笑道:“这位小兄弟不愧是天元大哥的高足,果然好生乖巧,我可要多谢你啦。”她眼波柔媚,笑靥如花,黑衣童子本来心中惧怕,暗悔自己多口,这时见了却觉勇气陡生,心想:“她这是对我一个人笑的。”似乎违了师父之命,将要身受极恶毒的惩罚也不算什么,腰杆立时又挺直了起来。然而那白衣童子却一如既往,无声无息站在众人身后。
天元魔君也只好道:“正是,这些人本也非本座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