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你认定我就是凶手,如果你不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的话,就会知道,我亲自查看现场,一定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线索,更有利于尽快破案。』他又笑,笑容里是笃定的自信,『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宽容呢?难道是因为昨晚那个女人,对你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你给我闭嘴吧,你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那个人,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她对你或者我来说,只是一个提不出确凿证据的证人而已,可有可无。』易成有点恼火的站起身,『宋承言,不要以为你是刑侦专家就可以躲的过去,如果江萍真的是你杀的,我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会找出证据,告到你翻不了身的。』
『易sir,』宋承言微笑着看着他,『那么、你、可能、就要、多、花点、功夫了。』
易成转身出门,摔门摔的玻璃窗险些被震碎。请夏不做声的捧着资料,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你不该发火,事实上证明他杀人或者没杀的证据都不确切,现在定论还太早。』
『用你废话。』易成飞腿踢了桌子一脚,桌子呻吟着蹭出去一米多,请夏只是闪过一边,顺手替他扶稳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我和他常混的酒吧老板娘很熟,回头可以查查他的底细,这个男人,听说来这只有一个星期,情人倒是满多的,很花心的男人。』
易成看了她一眼,不满的嘀咕。
『说的好像和你没关系一样。』
『宋承言,你这个混蛋。』
独自坐在拘留室的宋承言,此时脑子里,想起的反而是江萍扭曲着面容对他说出这句话的场景。
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呢?这可以算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吧,当初不过是被美貌迷惑,莫名其妙的签下了一纸婚约,然后,漫长的四年,他几乎要被那个女人可怕的占有欲搞疯。
他们两个人的婚姻生活,几乎是可以用悲惨来形容的,江萍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他,也折磨她自己,而他,变本加厉的寻欢作乐,恶作剧一般,想要看看她能闹到什么程度。
那一次他在情人家里过夜,江萍追到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砸了他的车,他开始恐慌,可是当他隔着窗户,看见那个曾经美貌的女人,变得如同野兽一般的时候,突然就只是想笑了。他等着,等她奋力砸门,砸到气奄息息的时候,拉开了防盗门,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她当时的情妇在江萍手臂上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几乎将整块的血肉撕下来,而整个过程,他都早已经习惯。
闹就闹吧,闹到最后,累了,还不是照样生活,这一刻犹如末日,下一刻还不是一样吃饭睡觉过日子,那时他很笃定,可是他还是低估了江萍不依不饶的韧性。
结婚一年之后,那个所谓的家,就成了他的地狱,同时,也是江萍的地狱,他知道这个想不开的女人自己也很痛苦,可是他无能为力。
他不回去的那些夜晚,江萍整夜哭泣,形容憔悴如同鬼魅一般,但是一旦他回去,除了无休止的打闹,她再也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他们早就不爱彼此了,这段婚姻,于他,是逃不掉的牢笼,于她,是死不甘心的心结。他知道她恨他,她是第一个,能让他对爱情负责的女人,他待她认真了,她和他是在神的殿堂发誓要一生相守的爱人,可是到最后,她恨他,而他,沉默着将她放在了路人的位置。
住在同一间房子的陌路人,这比怨恨更加残忍。
也许偶尔还有愧疚吧,在他和那些不同的女人风流的时候,也许还曾经对家中的妻子愧疚过,可是当他听到她的死讯的那一刻,起初是震惊与悲伤,这些情绪漫过之后,剩下的,反而是解脱感。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抵不住生活的蹉跎,王子和公主,也有结束爱情的那一天,江萍死抓着最初的感觉不肯撒手,还要他陪她退回过去,他做不到。
只有她离开了,他才能够安心的活下去。
而现在,他终于自由。
这间酒吧叫做『Kiss me』
请夏坐在吧台边,慢慢喝着一杯冰可乐,和老板娘妮可聊着天。她认识妮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女人,混迹于风尘之中,做人却很自重,荡而不贱,颇有几分金镶玉的风姿,请夏喜欢她,一个人的时候,多数也是和她说话,她知道妮可两年前做过宋承言的情人,也许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吧,宋承言喜欢在不同的城市养情人,东奔西跑,也不嫌累。
可是她也一直不怎么把这些事放心上,她和宋承言ONS也不避妮可,她不会爱人,也以为个个都和她一样。
很随意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她安静的等待妮可的回答。
『宋承言是个很无情的男人,』那女人修长的指尖架着一支摩尔,一呼一吸间尽显风情,谈起宋承言时,神态里却是掩不住的悲凉与沧桑感。
『他对哪个女人都好,看起来绅士到不行,可是他谁都不爱,不算我,我知道他有四个情妇,在不同的地方,我刚发现的时候还跟他哭闹,后来就觉得不值得了。』
『这个男人,心太狠了,别说在他面前哭,你就是在他面前插你自己两刀,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她将烟灰抖落在透明的玻璃烟灰缸里,继续说下去。
『他老婆不一样,太傻,明知道他是这种人,却始终放不下,不被杀,也早晚被他气死。』『妮可,你认识江萍吗?』
『呵呵,不认识。』妮可轻笑,『也幸好不认识,若是被她知道我,早晚也不得安宁,宋承言好几个情人被她整的身败名裂翻不了身,只能隐姓埋名过后半辈子。』
『疯女人。』
『是啊,她越是疯,宋承言越是爱玩,找刺激啊,他活该。他真的是活该。』
『妮可,你说要多少年,我们才能找到降落点?』
『那得看你想要飞多远了,请夏,你心太高,别人总是留不住你。』
『不是的,』她转开脸,看着闪烁的灯光,纵是长睫低垂,掩不住眼底的悲伤,『妮可,你知道的,我不会飞的,我的翅膀早就折断了,只能一直坠落,如果握住伸过来的手的话,不过就是一起沉堕,何苦再拖累别人。』
『呵呵,你也是这样。』妮可轻笑着点上另外一支烟,『我是个孤儿,SA的孤儿院供我吃喝,供我读书,我小的时候,吃饭都不能剩,每餐吃完,要用纸巾仔细的把自己的碗盘擦干净才能送去厨房,我厌倦了这样清寒而又简单的生活,我十六岁出来做廉价娼妓,我以为攒够了钱,开了自己的店,就可以把身家洗的清白,可是我错了,人脏了,是洗不干净的,我这辈子,就陷在这里了。』她随手整理了一下长发,耳边夜光的珠串露出来,映的脸上彩妆更是明艳,可是表面的光鲜,掩不住心底的苍老与疲倦。
『请夏,你不一样哦。』妮可抬起头,轻巧的笑,『你还年轻,要干净的活下去。做个健康的好姑娘。』
请夏仰头喝尽了杯中的可乐,只剩下透明的冰块,撞击出清脆的声音,『没机会了,我早就没机会了,不要谈这些了,我明早去见宋承言,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告诉他,』妮可猛吸了一口烟,似乎是被呛到一般险些涌出泪来,她顿了一顿,冷酷的说出了那句话。
『告诉他,这是业报,他活该。』
江萍毕竟死了。
外围调查的结果陆陆续续出来,她曾经是CY市剧团出尽风头的舞蹈演员,嫁给宋承言之后,就辞去了工作,做全职太太,生活交际,简单到几近空白,脾气暴烈,曾经得罪过很多人,都是她丈夫的情人,再加上搬到SA还不到一周,和周围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宋承言,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而宋承言却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但是就算是他,也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是谁,这样残忍的杀死了一个女人?
易成看过尸体下体插着的那把餐刀以后,好几天都有点反胃,一闭眼就看见仰躺在餐桌上的江萍,红色长裙,惨白的脸,还有看向天花板的眼神,即使已经死去,神情里依然是散不开的愤怒与不甘,他忘不了那张脸,也忘不了,那个雨夜,撞开门时,第一眼看见宋承言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是就算是表面看来无懈可击的推论,也有模模糊糊的不确定感存在,他让请夏去了现场,请夏回来之后,只和宋承言谈了话,然后也是什么也不说。
易成事后自己又去勘查了一次,才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突然觉得很疲惫,深夜辗转难眠时,打开了床边的台灯,翻着这些年办案子攒下来的那些现场照片,两个答案,只需要做出一个选择就可以,可是他下不去手去做。
请夏独自一人去了宋承言的拘留室,将自己拍下来的照片扔到了他的面前。
『你没有机会了,你没有不在场的证明,现场的勘察,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只指向你一人,江萍,唯一怨恨的人,只有你。』
『作为凶器的那把餐刀上,只有我和她的指纹,房门锁着,没有破坏痕迹,很显然凶手应该有钥匙,挣扎造成的破坏范围并不大,说明凶手和死者熟悉。不管我是否招供,单凭餐刀上的指纹和说不清楚的不在场证明,就足以让我背负谋杀的罪名。』宋承言翻着记录,慢条斯理的分析着,唇边,一丝轻蔑的笑意。
『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就算死亡时间有个巨大的空挡,但是你知道,那晚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我和你在一起,而海泉湾小区的大门,是凌晨一点关的。我没有机会进去。』
『也许你还有别的方式,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而且,我不会替你作证的。』她冷冷的看着他,目光里写着明显的恨意。
『呵呵,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从你给我的照片就可以发现,你看出了那个秘密,你知道真相,你也知道我没有杀人,怎么,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冤枉吗?』他漫不经心的靠在椅子上,李请夏突然一脚对着桌子踹了过去,钢制的桌子被踹翻,她扑上去,压着桌子,尖锐的边角抵在了他的胸口,他痛的低呼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她漆黑的瞳孔。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请夏低低的说,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要烧到宋承言的胸口。
『好玩吗?这样玩弄一个人的感情,你毁了她,她就是死在你手上的。』
宋承言带着胸口的痛楚,轻声叹息。
『我只是奇怪,以江萍的才智,怎么会被你看出破绽?』
她习惯性的眯起眼,冰柜里拉出来的尸体,那模样又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妮可撒谎了,我看的出来,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猜,那天晚上,你离开我之后,应该是去了她那里。可是她也不肯为你作证,你真失败,你的情人都恨你。』
『你不也是?』他在昏暗的光线中,笑容模糊暧昧不明。
『我恨你,不是因为我和你有过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你是个混蛋。』
她恶狠狠的用膝盖压着桌子,看着宋承言蹇起的眉,不由得心中一阵痛快。
『我去看了江萍的尸体,虽然方式残忍,但是那把刀,插进去的角度,还有深度,都很有问题,不像是会做出那么残忍的事的凶手干出来的。』
『没办法,她太爱我了。』宋承言的笑容无比邪魅。
『爱到不惜代价,也想要毁了你。』请夏的声音幽怨,犹如那个死去的女人,在她身上复生。『把你带到地狱,就是她选择的,可以完整的拥有你的方式。就算是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杀死自己,也在所不惜。一个女人,要毁到什么程度,才能对自己这样残酷?』
『你觉得呢?』宋承言努力抬头,眼神里是戏谑的光,『我从不在乎这些,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宋承言。』请夏发狠的按下膝盖,坚硬的桌角压着他,她听见了肋骨裂开的声音,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迹,才缓缓起身。
『妮可说的没错,你的心,真的太狠了。』
『那你呢?』他爬起来,用衣袖抹掉唇边的血渍,白色的衬衫上氤氲出的血色盛开如妖异的花朵,『也许你比我更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你会保持沉默,看着我背上不该背负的罪名吗?』
请夏慢慢放好了桌子,看着他的眼睛。
『我会说服妮可为你作证,证明你的无辜,但是,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那我很期待。』他支撑着桌子,让自己站稳,在一片黑暗中,微笑。
SA市公安局卷宗里,就算多年以后,依然还有争议的案例,就是海泉湾命案。
死者阴道中插入餐刀,被认可的尸检结果,居然是自杀,而当时的尸检组组长,居然是死者的丈夫。
很多年之后,当宋承言易成等等那些参与这个案子的人都已经不在的时候,还有很多人,翻阅卷宗复查冷柜里的尸体想要找出破绽,也许再过多年,会有不一样的答案,但是在当时,结果就是,宋承言,由『Kiss me』酒吧老板娘的证言提供了完整的不在场证明,顺利交接了自己的工作,成为了SA警局第一法医官。
那个女人,那到底是被残忍的杀害,还是被自己心中的仇恨毁灭,那对夫妻之间,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过去,被封在了存放尸体的冰柜里,冻结在了,江萍最后的表情中。
一切,就此结束,归于寂。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