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王铭早早便来到了后院,却发现柳汝琦起得更早,似乎在那张石桌旁坐了许久的样子。
柳汝琦盯着桌面棋盘上自己摆的一副棋局,听到王铭来到,抬起头来看了看王铭,点点头轻声道:“来了?”
“嗯。”王铭小声应答道,却是暗自猜测自家师父接下来会说什么。
“下过围棋吗?”柳汝琦开口的问题却是出乎王铭意料。
“没……”王铭只得老实回答。
“那么……想学吗?”柳汝琦望着王铭眼中有着期待。
“呃……”王铭一时间没有领会到庄主的意思……想回答自己是来学武功的,尚未开口只听见柳汝琦继续开口说道。
“如今世人皆称我这柳庄为‘梅庄弈院’,可惜每个来庄子里的弟子都是为学剑而来,无奈柳某这一生剑法只能排到第三,而这第一第二的养梅下棋的手艺却是无人传承。”柳汝琦说着,叹了一口气,带着许些哀伤,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既然柳汝琦都这样说了,王铭只好说“愿意学了……”,虽然心中只是想着:先答应到,反正自己以后未必会在围棋这方面花上什么时间。
一听王铭答应了,柳汝琦当即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但在王铭眼里看上去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奸计得逞的感觉。原本在王铭眼里,柳汝琦是个和蔼而又严肃的长者,如今似乎看到了他另外颇为孩子气一面。
“坐吧。”柳汝琦伸出手掌,示意王铭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坐下。“不用太过拘谨,弈棋只有对手,没有师徒。”
王铭也不矫情,虽然自己不会围棋,远远称不上柳汝琦的对手,但也还是正襟坐到了柳汝琦的对面。
柳汝琦尚未开口,王铭粗略看了看桌面上的棋局,只觉得黑白两子已经布满了盘面,倒是让他想起来当年谢澜和自己父亲对弈之时的情境,不由得有些心酸。
“传闻‘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虽然到如今形制有些变化,但大多规则还是一脉相承。这世上无论象棋还是六博皆以吃子者胜,唯有围棋乃活者多胜,所以余独爱围棋。”柳汝琦捻起一枚黑子,对王铭讲述道。
王铭说实话对围棋并没有什么兴趣,刚刚才不过敷衍着答应了柳汝琦,所以听得很不认真,目光扫视着四周,后院里的梅花是柳汝琦从各地够来移栽,不同产地梅花均有其自身所适应的环境,移栽至他处后,总是很难存活下来。而柳庄后院的梅花从江南到塞北的品种尽皆有之,足以可见柳汝琦自称“养梅”之技为自己所学第一,其言不虚。
因为品种繁多,所以花期也各不相同,如今已经三月,有些梅花已经凋谢,只留着光溜溜的枝桠等着新绿,而还有几株却开得正盛。这片景色着实美丽独特,王铭看着不禁微微一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以柳汝琦的眼力,自然是发现了王铭心有旁骛,不过看到王铭对梅花似乎甚是喜爱,却是一喜,对王铭倒是多添了几分好感。于是只是故意咳嗽了两声,把王铭重新拉回到围棋教学上来。
柳汝琦给王铭讲解了一些围棋的基本知识,诸如棋盘上的星位,棋子的气,还有一些基本规则和下法。这些当然还不至于让王铭马上就能开盘对弈,不过加深了解还是有那么些效果,尤其对于王铭这样的少年来说,至少王铭现在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过柳汝琦却没有打算再教授王铭一些更深入的内容,在他看来一次性接受太多对弟子也没好处,只是说让王铭牢记这些基本的内容,自己会有考校。然后接着说道:“虽然你还没开始练气,但为师毕竟也以剑成名,先给你讲讲一些有关剑法的事吧。”
这当然引起了王铭极大的兴趣,直忙称是。
“你可知这天下剑法共分几类?”柳汝琦再次先向王铭提问,这似乎是他的习惯。
王铭听到问题后有几分高兴,他曾经读过很多有关赏剑一类的书籍,其中倒是有提及一些与剑法相关之事,于是站起身来赶紧答道:“徒弟曾听说,剑法分三类:快剑,重剑和气剑。”
“嗯。”柳汝琦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可知其中的分别?”
“书上所述:快剑为以技御剑,重剑为以力御剑,而气剑则是以气御剑。不过徒弟从未使过剑,只是在文字间涉猎过,所以不知道这三者的分别。”王铭依旧回答得很认真。
“这般说法倒是不错。至于其中的分别,你且看好了。”说罢,柳汝琦慢慢站起来,抓起斜靠在桌旁的一把剑。趁着这短暂的时间,王铭仔细打量了师父的佩剑,那是一把细长的剑,看上去极为普通,相较起来远比不上当日拜师时在正厅里看到到那一柄,不过这样的剑适合快剑。柳庄所传梅花四剑正是一套偏于快剑的剑法,而柳汝琦最擅长的也是快剑。
“重剑以力御剑,力发于丹田,聚于手臂,臂力带动剑刃,所以重剑多劈砍。”说着,柳汝琦拔剑,跃起着力一劈,斩下一截有象脚般粗的病枝。王铭才发现那是一株巨大的梅树,树干有合抱之粗,在这片梅林里显得独树一帜,想来应当是极为珍贵的品种。
“快剑以技御剑,内力聚于手腕,腕力带动剑锋,所以快剑重变化多突刺。”柳汝琦落地后又在空中挥出数剑,快得惊人,王铭根本还未看清,就只见得尚未掉落的粗壮树枝,在半空中散成十数块。
“气剑以气御剑,气与力皆聚于剑锋,收发间全依靠内劲,所以气剑不拘于形式。”柳汝琦收剑后再次向空中猛地一刺,王铭明显能感觉到气力游动,震动了柳汝琦自身的衣衫,这一剑剑气一突,在刚刚切下的数块树枝上留下了方寸可见的大洞。
这是王铭第一次看到自己师父出招,也是第一次看到柳庄的剑法,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这世上剑法千变万化,应当看其本质,而非其外在。重剑可能快得让人难以描摹,快剑亦可能只是以巧制敌。”柳汝琦收剑调息片刻,对王铭再说道。
这倒是让王铭回想起六年前那场旷世剑决,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当年情景对于王铭来说仍是历历在目。如今想来,那玄重子所使的诸多剑招都是快得惊人,其中却暗藏着重剑,快剑和气剑的各种套路,而那式挡住陆熙攻势的极慢剑招却恰恰是以技应敌的快剑。相反,另一方陆熙的剑招,速度和力道皆是上乘,却全然都是气剑的路子。
如果柳汝琦知道王铭现在所想,恐怕会十分惊讶于他在剑道上竟然有如此的悟性,要知道当然观战的江湖人士众多,能看透两人剑法套路的恐怕也是十不足一。当日柳汝琦有其他事,并未去夔门观战,他从旁人口中听说后,花了半月时间才想透其间玄奥,却也足以证明他身为一代剑道宗师的阅历了。
“虽然三类剑法在发力,行气方面皆有所不同,但本质上均是依靠丹田所出之力,这便是内力。气从丹田而出,游经全身主要经脉,再回归丹田,此为一周天,世上大多练气的法门均是如此,大同小异,所以你右臂天髎穴锁死,气便运不到你右手上的六条经脉,难以完成周天,练气之途便就此断绝了。”柳汝琦说到此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师父,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听到柳汝琦的话,王铭有些难过,不过既然柳汝琦如此说,王铭还心存了一些希望。
“此事之后再说,你先感受一下气的存在吧,先坐好,身子朝过去。”柳汝琦没有当即表态,如此说道。
王铭只好听从师父的吩咐,背朝柳汝琦在石凳上坐下来。一会儿后,王铭便感觉到背部传来手掌的触感,接着一股温热感从背部而起,游走至胸口,然后向下到腹部,然后到脚根,又回流而上,至右手肩时戛然而止。王铭心中顿时沉了下来,那便是师父所言自己锁死的天髎穴。
“感觉到了气的存在吗?”柳汝琦问道。
“嗯。”王铭虽然心情低落,仍然回答道。
柳汝琦自然是知道王铭所想,轻声再言:“穴位锁死的原因有很多,但从我当日查看来说,你恐怕幼时右肩受过不轻的伤,对吧。”
王铭点头默认。
“如果是因为外伤的缘故,也并非全无办法。为师有一位好友精通药理,不过他不轻易替人看病,我会去尝试说服他,你且先回去等几天吧。另外,方才所授你的围棋基础不要落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有所考校,知道了吗?”柳汝琦考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原本所想的法子。
“是。”王铭应道,虽然心情实际并不大好,但终究还是怀了一线希望。
“对了,回去的时候,将内院西厢房边上右数第二盆梅搬到你屋外,以后你来养那盆吧。”王铭告退时,柳汝琦忽然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