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天气微微转暖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湿冷,可是风却悄然变得和煦,天也跟着湛蓝了起来。外面的泥土开始渐变松软,踩上去绵绵地,好似铺了厚重的地毯一般。若黎一路沉闷地走在街上,心绪亦是坠到了谷底,她边走边想,今日见到江振廷,该如何应对,况且还要说服他取消如烟的婚事,可那般说一不二的性子,又怎能听地进她的话。
这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司令部的铸铁大门前面,外面立着两名岗哨,都是实枪荷弹,一脸威严。
她走到近前犹豫了几下,一念间竟想干脆回去,可正当自己转身打算离去之时,一名岗哨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立马恭敬地行了军礼:“谢小姐。”
现在军营里面,谢若黎这个名号大家早已如雷贯耳,而她的样貌身形,大部分的军士均能认得。她略有迟疑道:“你们司令在吗?”
岗哨听后道:“我这就去通报,请您等一下。”
岗哨离去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一阵春风拂来,吹起了她旗袍的下摆,那微然拂动额下摆竟像是水中的涟漪一般。
她等了片刻,只觉自己的心砰砰加速跳动,她仅有的一些勇气也用尽了,于是,她不待岗哨通报归来,就打算离去。
“谢小姐。”那位岗哨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对她行了军礼道:“报告谢小姐,今天司令家中有事,没有来这里,刚才吴秘书已经给江公馆去了电话,司令说让您即刻到公馆见他就可以了,车子已经给您备好了。”
若黎抬眸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军车缓缓驶来。待到了大门前,才止住了轮子。她深吸了口气,上了军车而去。
江公馆不愧是驻防司令的住所,这里的豪华程度堪比戏文里面的皇宫一般,不同的是,这里的建筑都是青砖绿瓦的洋楼,每栋洋楼都不过三层。外面都是统一的青色砖石,看上去倒是无比清丽。外面的花园全部都是用亮光的大理石铺就,一尘不染的样子好似从未有人踏足。一条条悠长的小径全是纯白的鹅卵石子,晶莹透彻的样子,仿若水晶一般。
谢若黎随着一名侍从官进了其中的一栋小楼,来到了二层的会客厅内。侍从官恭敬地为她打开了那扇欧式的大门。
她走了进去,却看到这里更是金碧辉煌。以前去过的司令部的会客厅,哪里比的上这里的一隅。她看着都是英国宫廷的装饰风格。晶莹璀璨的水晶灯,厚重丝滑的天鹅绒窗帘,还有偌大奢华的欧式沙发,以及柔软艳丽的波斯地毯。她瞧着这样的奢华,心里更是沉闷惆怅。
侍从官下去准备水果,她自己坐在那里,呆呆沉思着。
曼妮闲来无事的转着丝帕,扭着柳腰,在小楼上下闲转着,正好路过会客室的时候,看见侍从拿了一盘时令瓜果送了进去,待会又出来,一会儿又端了很多西洋的点心送了进去,如此三番,她不由心生好奇。今日是来了什么贵客,竟是受到如此厚待。
于是她走上前去,抓住正欲离去的侍从官道:“今日是来了贵客么?”
“是的,二太太。”
“什么人?”
“是谢小姐。”
谢小姐,那三个字好比大石一般轰隆而下,压在曼妮的胸口上喘不过气来,自己正想找她算账,她就自己找上门了。
她一把推门而入,极大的推门声惊了若黎一跳,她还以为是江振廷来了,于是紧张地站了起来,可进来的却是一位双十年华,时髦入流的美貌女子。
那女子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你便是谢若黎了?”
谢若黎有些意外地道:“是的,您是。”
那女子莞尔笑道:“你居然连我也不知道?还敢跑到这府上来犯贱。”
谢若黎哪受了这等傲慢,于是口气也冷了起来:“请你说话干净点,你我素未平生,我哪里得罪了你。”
“哈哈,你这小蹄子有些脾气的,敢这般同我说话,我告诉你,在这府上,就是老夫人和我说话,都要留些情面的。我还是告诉你吧,我是司令的二夫人,张曼妮。”
若黎这才恍然明了,原来这位妖艳的女子,就是江振廷的二夫人,也是据说只因背景深厚,才嫁予江振廷的。怪不得,她说话如此大胆,行事如此傲慢。
“你瞧瞧,你长得这清汤素面的样子,身板还这么瘦弱。真不知道司令怎么会喜欢你,还有啊。你年纪轻轻地干什么不好,偏学着勾引别人的丈夫。我可告诉你,司令那方面很强的,就你这身板,能不能侍候的行,还是问题呢。千万不要为了这江家姨奶奶的身份,丢了性命,哈哈。”她嘲讽完便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若黎万般没有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姨太太居然会说出如此话来,一时间她只感无措羞涩。
她的忍耐也是到了极点,她气恼着这位姨太太如此嘲讽自己,于是也鄙夷笑道:“是吗?你身份既然如此尊贵,怎地不见司令向我提起你,弄得我还不知道您,差点惊了您的大驾呢。对了,您说我长得清汤素面,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司令呢?他就是喜欢,我也没办法。还有,您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丈夫,就不要怕别人勾引,别人能勾引到您的丈夫,恰巧说明了,您在您丈夫眼中,毫无魅力可言。”
若黎的一阵奚落让曼妮羞红了脸,她始料未及她会这般开口讽刺自己,于是恼羞成怒道:“你这个狐媚子贱人,居然敢和我顶嘴,看我不撕了你这张皮。”说完就狰狞起来。
“住手。”门外的一声厉喝,曼妮立马噤声地立在了那里。
只见江振廷面色铁青的走了进来,劈头盖脸道:“你干什么?想造反不成,还不给我滚出去。”
曼妮咬牙切齿,怨恨地剜了若黎一眼,跺脚就走了出去。
江振廷将目光放落在她的身上,便变得温柔如水,他微笑着走来道:“你没事吧,曼妮不懂事,刚才没有伤着你吧。”
说完,便温柔地用手握住了她的一条手臂,仔仔细细的端详着。
她最是害怕江振廷如此深情,于是向后撤去:“司令,我今日而来,是有要事的。”
他低头凝视着她,柔声道:“我知道,你没事不会来找我的。”
说完,他走开几步,看了一眼周围说:“你喜欢这里吗?”
若黎被他问地一头雾水,很久才道:“还好,司令……”她正欲说下去,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若黎,我先带你看看这里的布置好么?”说完就一把拉着她出了屋子。
她被他紧紧拽着,一路下了楼来。一楼是一间极大的会客厅,比刚才自己呆的那间还要大上三倍。这里的布置和上面是差不多的,全都是欧式宫廷的布置,极尽奢华,但是不同地,却是这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俨如花海一般。
她有些惊讶为何这里会摆放如此多的菊花,这时,他宠溺地对她说道:“若黎,你知道吗?那日在湖边,本来是想借着菊花向你表白的,可是后来我们起了争执,我气恼地便离开了。还记得那日,你穿的是一件绣满了金菊的红色大襟,那样子,美若天仙一般。回来后,我就让人全国各地的花匠那里送来各色的菊花,终于等到今日,你可以亲眼所见。”
她抬头看到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继续那个话题:“现在已是春季,怎么还会有菊花。”她有些无措地问着。
“哦,记得去年冬天你偶然在花廊里看到菊花吗?那之后,我就花了重金,让全国有名的花匠去培植菊花,我要你能一年四季都可以见到菊花。”他如此说道。
若黎这才想到,他是权倾一方的司令,有着她根本无法想象的翻云覆雨的本事,这在春季见到菊花对别人而言可谓难事,可对于他,却是太容易不过的了。这样的人,自己怎能逃出他的掌心,她的心里悲痛地想着。
看着她的面色晦暗,他才悠悠道:“好了,你可以说你的要事,但凡我能办到的,我就会应你。”
她于是冷冷问:“司令既然已经放弃和李如烟的婚事,干嘛不好人做到底,偏偏要让她给侍卫总长续弦,那么请问,如烟她嫁给你,和嫁给侍卫总长有何区别。”
他听后微微蹙眉:“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谢若黎,你什么时候,可以少管一些闲事?”他不大高兴。
若黎听后反而笑道:“司令,别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和您一样凉薄冷漠,如烟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如若过的不幸福,我必然不快活。”
他瞧着她一脸鄙夷的神色,心里也暗暗涌起怒来,口气也生分了许多:“她的事情,已是定局了,下月初五就是良成吉日,这几天黄总长正忙着婚宴事宜。所以,此事多说无益。”说罢便挥了挥手,意思是断然婉拒。
她一瞧着他事不关己的样子,便更是心寒,她冷笑着:“司令,你犯不着为了要惩戒我而这般大动干戈吧。你那日说了要让我至亲至爱至信之人受尽折磨,先我而去。我还犹记在心。可是没想着你会这么心急,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他这才明了她为什么又是这般奋不顾身地来见他,原来是误会了。其实,他的初衷亦是好的,那日李县长满面流涕来到这里,哭诉着李家和江家的情谊,其中还提及了如今官不好做,倘若军中无靠山,那么真的是如履薄冰,艰难至极。他也是一时间心软,想着自己毕竟是对不住这位县长,虽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江李两家却是世交,才想到将如烟嫁给自己的心腹侍卫总长,想着将来李家有了依靠,自己也不必那么悔愧了。
可是不想,若黎却是这般理解,他本想解释,可是看到她眼中一片冷冰,便生生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转而哈哈大笑道:“那又怎样?我就是逼迫于你,这次是李如烟,下次就是韩陌,然后是你父亲,你若是真的忍心看着他们受尽折磨,那你就尽管忤逆我。”他的话越说越冷,越说越绝。
她的怀疑还是得到了证实,那一刻,她对他的仇恨又增加了几分,她亦是决然回答:“就算你能用尽手段得到我,你也永远都休想得到我的心。”
说完就愤然转身离开,他的眼里流出了冰凉的液体,他用手抹去,却发现那是泪水。有多少年了,他都未曾流泪,就算是那次重伤之时,他也是笑着面对。可是就是这样决绝的表情和这冰冷的话语,他却不争气地流下了泪水,这泪水是绝望,愤恨,更是不甘。
他怔在那里,纹丝不动,她却已经走出老远,亦是绝望之极。他突然下一刻缓过神来,不顾一切追了出去。
她刚刚走到门口,准备离开,他却一把夺来紧紧攥住了她细弱的手臂,眼里饱含泪水唤道:“谢若黎,你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你休想离开这里。”
“难道我说的还不明白吗?你可以强占我,我没办法,谁叫你是权倾一方的司令,但是我的心,你永远都休想得到。”她狠厉地大声说道。
“那我就成全你,今日你就给我留下来,做我的女人。我想明白了,就算是得不到你的心,你的人我也必须得到。我要每天抱着你入睡,每天睁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我离不开你了,所以,你无论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无所谓了。”他头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眼睛血红的好似要吃人一样。
正在他们揪扯的时刻,雅玲搀扶着江夫人的手臂走了过来,江夫人和雅玲低低谈论着什么,可是下一刻,就看到了他们二人纠缠的身影。
“云舒。”江夫人焦急地喊了一声。
气怒中的江振廷这才缓过神来,他镇定了一下,松开了谢若黎走上前去:“娘,今日心情怎地这般好,有兴致出来散步啊。”他背着手微微笑着问道。
谢若黎倒是没有江振廷那般迅速转换情绪,仍旧一脸悲愤地站在那里。
雅玲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发现这女子面容清秀精致,身形高挑瘦弱,倒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也怪不得云舒会这般钟情。
江夫人握着儿子的手道:“这位小姐是?”
“哦,她就是谢若黎。”他回头看她,眼中仍旧是满满的爱恋。
江夫人倒是很懂得人情世故,见到谢若黎,便立马热情慈爱地说:“原来这位就是谢小姐,我常听云舒提到你。”说着就走了过去,亲你的拉起若黎的手来仔细打量着。
“啧啧。果真是江南出美女。瞧着柔滑细腻的肌肤,瞧这温婉秀丽的容貌,怪不得云舒会这么喜欢你,呵呵。”江夫人如此夸奖着若黎
“夫人客气了。”若黎礼貌地说。
江夫人眉弯眼笑地问道:“今日既已来了,就留下来吃个便饭可好?”
谢若黎未曾想到夫人会留她下来吃饭,心里只是一怔,就打算婉拒。可是此刻江振廷却走到她的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句:“你若应承了,刚才的事还可以商量。”
声音虽然低沉,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了耳里去。
“你们嘀咕什么呢?”江夫人不解地问道。
江振廷平和地笑着道:“我是问谢小姐,想吃些什么?”
谢若黎微微俯身作福道:“谢谢夫人的款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