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时,百花宫依旧春意盎然,经冬万花亦不凋,蜂蝶绕花齐齐飞舞,花丛中时有娇笑的姑娘忙碌着,或是执一瓢浇灌,或是背一筐采集。偶有谁讲了个逗趣的笑话,便能闻得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花落,往后只身行走江湖,一切要小心谨慎,万不可鲁莽行事!”百花宫门前,身着苗疆巫衣的女子满脸忧色,语重心长地嘱咐着眼前背着行囊的人,好似生怕她一出了门就能闯出个什么祸来。
“上官师姐,您都说了一路了,我都记住了。况且我可是打小跟着您和阿朵的,可不像云舒那丫头爱胡闹,我自有分寸的!”站在她身旁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小脸稍显稚嫩,许是听烦了,细细的柳眉儿都要拧成绳索了。
“我就怕你一出去和云舒混在一起,没人看着,又要闹翻天了。”上官琳摇摇头,想起云舒平日在百花宫胡闹的劲儿,便难信眼前人的话了。
“云舒那个泼猴,闹起来可真要翻天!”一旁同是一身苗衣的女子笑道。
“阿朵……”花落意跺着脚嗔了句,又转身握住上官琳的手,“我和她那时候都尚小,不知忧愁,不知分寸。此番出师,我跟师姐保证,一定谨遵两位师姐嘱咐,平安到洛阳,找到云舒一定尽快给师姐传信,这样可好?”
“好,你可记着。”上官琳虽然不放心,还是应了下来。“路上好生提防着,这世道太乱……”
“师姐且放心,花落就此别过,来日定回百花宫看望你们!”花落意朝着她俩行了个礼,算是告别。
“你到了野象谷,替我问候一声大师姐锦绣!”临行阿朵塞了一包银子,不忘嘱咐上一句,而上官琳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点点头,便目送着她离去。
待人影渐渐远去,上官琳才悠悠叹了口气。
“师姐,你还担心她?”阿朵看着紧皱眉头的她问。
“我俩前前后后,也送了不少弟子出去了吧?”上官琳转身,与阿朵一道往宫中走去,“这么多弟子,便数她俩在我们身边待得时间最久。瞧着她俩吵吵闹闹了这么多年,忽然间便长大,一一离去,心里头总是空落落的。且花落这样的孩子,在外头也没个至亲,不比云舒。”
“这乱世里头,举目无亲的孩子多了去了。所幸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曾溺着她,怕溺坏了。这也是我为何开始便同你要了她跟我习蛊的缘由。往后恁般长的路,皆靠她一人去走,我们再如何心疼,也都替不了。”以往不爱多言的阿朵难得说了这一番话,“放心吧,她会好好的!”
“但愿……”
花落意,打记事起便生活在满宫女子的百花宫里头,随着上官琳阿朵学医习蛊。除了药草毒物外,与她自幼一块长大的便是cheng(成)du(都)向家的小女儿向云舒。云舒虽姓向,但她堂哥却在洛阳掌管着洛阳的一大户——唐家堡,据说是唐军大帮会之一。而唐义之分,在云舒的千番解释下,花落也只得一模糊的结论,唐军是拥护唐王的,义军则是为民请命的。因此,花落便常打趣着云舒是高门大户的姑娘,而自嘲是上官师姐从野地里捡来的小孩儿。半年前,唐家堡来人将云舒接走后,花落开始一日日除了习武就是练蛊的单调生活。今日出师,举目无亲无处投奔,那陌生的洛阳便成了她最想去的地儿。
虽说从百花宫地界翻过一座山便是野象谷,但百花宫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徒步走完,还是需要一些时辰的。百花宫宫规森严,素来不入男眷,花落在此十余年,除了出门采药,鲜少走出宫门,见过的男子也是屈指可数的。顺着上官琳给的地图方向,悠悠然走在那羊肠小道,愈往前走风景便是愈陌生,让她渐渐失了起初的兴奋,驻足回首望了一眼百花宫所在,依稀能分辨那五彩的花圃和碧绿的药园子,心头一阵阵落寞。不知是因着不舍,还是那前路未卜,她不禁鼻头一酸,望着那熟悉的地儿几欲泪流。良久,才仰头深深吸了口气,不再看来时的方向,继续往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百花与野象谷的地界,沿着那山谷过去,便是野象谷。与百花无异,这边也是绿意盎然的,不过低洼积水甚多,更常见的还是芦苇,倒是给处处是绿的野象谷添了一抹雪白。
走出山谷不远便是个翠竹搭建的驿站,一个马夫装扮蓄着白须的大爷坐在屋前悠闲的喝着茶,一看见花落意走近便起了身笑呵呵的问道:“哟,姑娘是租车还是买马呢?”
“大爷,我不……不买马。”对于老大爷的热情,她有些措手不及,腼腆的笑着摆摆手,“就是想问问您,可知百花弟子锦绣姑娘在何处?”
“哦,姑娘原是圣教出师的呀,问我算是问对咯!”大爷伸手拉着她臂便让在一旁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才指着东南边儿续道,“老夫指引圣教弟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锦绣姑娘就在前方不远处,沿着那丛芦苇直走,瞧见一个小木屋,就是了!”
“谢谢大爷!”走了半日,她早已又热又渴,直捧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完了才想起上官琳叮嘱的一切小心为上,顿时懊恼不已。
老爷子看着她瞬间变化的脸,直接笑开了,“姑娘莫忧,大爷的茶虽不好,但是干干净净的!”
“不,不是……”突然被他人看穿心思,她连忙摆手,神色略有些慌张,“大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没事,大爷跟你开玩笑呢,呵呵!”老爷子见她如此紧张,也不好再与她顽笑。
“没……”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忙起了身告辞,“谢谢大爷的茶水,这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任务在身,就先去寻师姐了。”
“好好好,芦苇旁小水洼多,可当心着。”老大爷应着,还不忘叮嘱一句。心却道这圣教新出师的姑娘跟以往的略有不同,这般单纯,可别教人骗了去。
“谢过大爷!”道了谢,便寻着老爷子指的路往小木屋的方向去。
果然如老爷子所说,绕过几丛高高的芦苇,便瞧见一个小木屋,除去木屋前长着一丛高大的芦苇外,周围还培植了各色花儿。一个苗疆打扮的女子立在蜂箱前,左手执着弯刀背在身后,右手则在空中来回舞动,引着一大串毒蜂随着她手来回飞舞。想必此人就是锦绣师姐了,花落迈了步子靠近,尚离着几步远便行了礼道:“百花弟子花落意拜见师姐!”
锦绣闻声,挥散了毒蜂到那花丛,将苗刀捎在腰两侧,转了身打量她一眼,才笑着开口:“不必多礼,你就是新出师的小师妹花落意?”
“回师姐的话,正是!”花落也回了个笑。“嗯,比我预计的晚了些个时辰,这一路走来可好?”招手让花落去屋前的石桌前坐了,才开口道。
“我出宫少,不认得路,所以耽搁了,还请师姐见谅!”花落一时没忖到她是否在怪自己来迟,赶忙解释道。
“莫紧张,师姐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怕你路上遇了什么事罢了。”锦绣依旧轻松的笑着回她,“最近野象谷出现好多大鳄,伤了不少人,且那些人伤口皆有中毒迹象。如今野象谷百姓人心惶惶,平日都不敢随意出行了。你此番出师,任务便是前头湖边,亲自除去十只毒鳄,便算顺利出师了。”
花落提着心听罢锦绣所描述的任务,心底一阵释然,原以为那出师任务会有多难,至少不该只是杀几只大虫子而已,“谢师姐的关心,我这一路顺畅得很!瞧这时辰也不大早了,还请师姐给我指了路,好早些完成任务!”
锦绣听了只是淡淡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指明了大致的路后,便让她去了。
百花蛊系,顾名思义便是精于操纵蛊毒之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有金蛊银蛊,癫蛊,情(qing)蛊,蛊中最令人生畏的便是金蚕蛊,而蛊系弟子第一要学的便是养金蚕,再以金蚕练就一名为醉梦仙花的蛊术为攻击用。醉梦仙花名虽美,却也毒得很,这也是半数江湖侠士对蛊系弟子望而生畏的原因之一。不过百花弟子容貌娇美,也敢爱敢恨,柔中带刚,如此女娇娥尽管有毒也着实令人倾心,不少侠士真心以待,收获芳心。
这番与鳄鱼交战,花落觉得这并非难事,自小养到大的金蚕早已深知她心,操纵起来亦是顺手。待到锦绣指定的湖边,湖水瞧着并不深,却有七八块黑色的礁状物,再定睛一瞧,最近那块“礁”底下大鳄的足尾显然可见。花落暗道,原这大鳄也是狡猾得很的呢。
立在湖边,解下苗刀,施了内力将金蚕蛊虫打向最远的礁状物上,果不其然,那中了蛊的大鳄受了金蚕,一声大吼便跃出了水面,这一跃也将湖内蛰伏的大鳄们都惊动了,各种礁石变换着形状,露出水面。
事不宜迟,花落再次念咒,鬼哭藤破土而出,将几只大鳄死死缠住,锋利的藤尖深深刺入大鳄肌肤,绞得鲜血喷涌,染红了一大片湖水。
“一二三……还有两只就好了!”花落点了点湖中大鳄得尸体,这一招鬼哭藤便绞死足足八只。“太简单了,原以为今日是去不了成cheng都du了呢!”她兴奋的张望了四处,见芦苇丛中还趴着几只大鳄,忙迈着小步奔了过去。熟练的念了咒,鬼哭藤再次从土中呼啸而起,紧紧绞住还未回过神的大鳄。
便在此时,身后的芦苇丛一阵窸窣,窜出两个蒙面人,手中拄着枝枝丫丫的杖,缠脸的布也很是奇怪,齐齐的三色并列将整张脸包裹,只余一双乌沉沉的目,瞧上去甚是狰狞。待花落察觉有人靠近,猛的回头,入目的俩人将她实实吓了一跳,倒是吓了一跳。因着自小接触蛊毒,对这气味尤其敏感,她目光率先落在那手杖上,那头传来的毒气味浓郁腥臭,这毒比之毒蜂,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尔等是何人?”毕竟头一次出师,以往对江湖的了解大都是由师姐们和书籍上得来,如今瞧着狰狞的俩人不断靠近,花落心下慌了神,举了苗刀在前。
“哼!我们尚未请教姑娘您在作甚呢!”闷沉沉又带几分狠意的声音透过厚厚的三色蒙脸布传到她耳边,她头皮一麻,慌忙退了两步。
“坏了我们好事,总是该付出些代价的!”不容她再分辩,两人便挥起手杖打将过来,情急之下花落撩刀抵挡,奈何势单力薄,如何能抵两男子之力,匆匆念了毒蜂咒,欲引来毒蜂群脱身,却被他们的手杖直直敲在裸露的小臂上。手杖上的枝丫锋利的很,一下便划破了手臂,只觉一阵入骨的疼,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苗刀插地强撑着想站稳,运功想使出清心咒替自己解毒,却提不起丝毫内力来。这毒侵得太快,花落已然没了抵抗的力量,身形一个不稳便往侧边倒去。
恰在这时,芦苇丛外一阵疾风袭来,锋利的长刀如旋风般在两人面前舞动,片刻两人便倒在地上呻吟。一身盔甲的男子收了长刀,将一旁的人抱起,便使了轻功飞出了芦苇丛。直至一处石山上才停下来,将人放落,轻声询问着:“姑娘,你可还好?”
“锦绣……师姐……任……任务……”早已迷迷糊糊的花落紧皱了眉头,抬手扯着他冰凉的盔甲,喃喃的念了句便抵不住昏了过去。他听着人断断续续的回答,又瞧见怀中的人已然嘴唇发紫,脸色渐渐发青,心知不妙,也顾不得太多,抱了人便往驿站的方向飞奔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