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白崟,又慢慢收回手来,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位‘正主儿’。”
“什么‘正主儿’?”他没有听懂。
“峡谷里造大船的‘正主儿’。”我小声说道。
白崟笑而不语,目若秋波。
“可是..我怎么看你,不太像个珠宝贩子。”我故意盯着他左看右看。
“不巧得很,在下正是个珠宝贩子。”他不动声色。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啧啧称道。心里却想,鬼才信你。
“小红豆——,郢都这个地方,真不能再回去了,不如,你跟我走吧。”他忽然看着我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走?..去哪儿?”
“我们——去西蜀。”
“西蜀?山高路远,蛮夷之地?”我吃了一惊。
“能够制造名动天下的蜀锦出来,岂会是蛮夷之地?我猜,那只是一个谬传。”
他微摇了摇头,接着又道:“你也勿须烦恼,等到了西蜀安定下来,要去要留,悉听尊便。”
我低下头来,暗自思量,白崟此人,虽然并不靠谱,但方才一番话语,也不无道理。
自保还是送命?前者才是硬道理。更何况,我还必须顾着肉胖三元四喜。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我略一点头,对白崟说道。
“时间紧迫,明日午时,即时启程,你..尽快给我答复。”他眼珠的颜色变得深邃起来。
回到房里,我坐在炕沿,失魂落魄,看着肉胖发呆。他睨了我一眼,说道:“娘,虽然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这样一直看着。”
“儿啊,我们一起去西蜀,可好?”我对他喃喃道。
“西蜀是什么地方?我们不回郢都了?”肉胖问。
“..暂时回不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回去,好吗?”我转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睛。
“娘,每次您不敢看着我说话,我就知道您又在骗我..您放心,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肉胖言毕,用手把我的脸给扳了回来。
三元四喜也在一旁说道:“我们也是!不管大姐去哪儿,我们都跟着去。”
我很快回复了白崟,跟他一道走。四个人一起走,少一个都不行。
他看着我,莞尔一笑:“不是四个人,你就不走?”
“对!”我非常坚决地回答。
“好,我答应你。”
翌日,还没到巳时,我们就用完早饭,收拾妥当,提着包袱来到院里。只见竹篱之外站着一群黑衣人,除了几匹骏马,还有三辆罩着青布的马车。我携了肉胖三人,跟苏大娘老两口依依道别,随著白崟,坐上马车,向峡谷里行进。
白崟并未与我们同一辆车,而是跟在后面。我伸手掀开右侧的布帘,望着外面的青山,心中无限感慨。楚国虽不是我的故乡,但也生活了七年,这短短七年,承载了我的无数喜乐,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还有..爹,娘,你们泉下有知,一定要原谅我,终有一天,我会回来寻回遗骨,给你们风光大葬。
三元也掀了左侧的布帘,看着外面的景色跟四喜低语。忽然,她指着远处的溪山村,对我们笑道:“村里今天吹什么风啊?这么早就做午饭了?”我伸头一眼,远处的溪山村里,十几处炊烟袅袅,正缓缓升上半空..
“少管别人的闲事。”我白了她一眼,重又坐正。
待到快入峡谷口时,三元的声音抖了起来:“小..大姐,大姐,村里..好像是起火了..”竟还带着哭腔!
听闻此言,我再度探身,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整个村落已然被大火吞噬。
我心头大震!之前看到的那些..。根本不是炊烟!!!是有人,在蓄意放火!!!
那苏大娘他们..若是我们晚走半个时辰,岂不是也..。
我不敢再想下去,强忍着后怕,微抖着手捂住肉胖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大力拍着车框,大声叫喊起来:“停车!快停车!”
..
骏马嘶叫着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马车也不得不停。
忽然听得一声唿哨,只见清风骑着一匹黑马,从最前面奔了回来,停在我们身后的马车旁,马车一侧的青布小帘掀起一角,清风在旁略一点头,又策马奔到我们面前。
“黄姑娘,公子问你怎么了?”
“溪山村..你看..”我仍微抖着手,指向那远处的村落。
这时,白崟所乘那辆马车缓缓靠前,停在我们右侧,两车并排,车厢之间,相距不过两尺。
白崟亦已看到火光,微皱了下眉,沉声对清风吩咐:“你马快,带几个人,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然后,他转过头来,用那沉静如水的眼神看着我,柔声说道:“你不要着急,我们先进谷去,等清风的消息..”
那眼神和声音,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渐渐地,我停止了颤抖,萎顿在马车之中,肉胖三元四喜扑跪在我身边。恍惚之间,车辕又慢慢滚动起来,车队继续进谷。
来到峡谷内的葫芦潭背后,我被人扶下马车,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抬眼向潭边望去,只见那缓坡之下,一艘古船矗立在水面上,它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
这艘古船,跟现代的客轮相比,体型不算特别巨大,约有两层楼高,长约二十来米,宽约四、五米。船形头低尾高,船身前宽后窄。船中建筑,远看就是个大长方体,几间四方型的厢房紧紧相连,依次排开。那些厢房的顶部都是平的,平顶四周还有围栏,顶上纤绳交错,悬挂着巨幅白帆,整个船舷以皮革围绕覆盖,两侧还嵌有浮板。我看着有点眼熟,同时却又觉得,此船好生气派。
白崟就在身侧,他顺着长长的梯板走过去,撩起天青色长袍,率先上了大船。然后,站在船舷上,朝我们招了招手。
四喜背着包袱过去,肉胖紧随其后,我被三元搀着,也跟着上船。
进了右首舱房,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四周,看那门栏窗棂,高几圈椅,皆是花鸟走兽,精雕细啄。房内深处,锦幔低垂,舱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木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绣花毛毡。
白崟坐在一张檀木圈椅之中,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三元扶我坐下。又命随从领着肉胖三元等人自去邻舱吃点心休憩,三元询问般地看我一眼,我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带着他们下去。
白崟命人送上热茶糕点,我低垂着脑袋,看着几上的吃食,却没有一点胃口。
忽觉舱内光线一暗,只见一道瘦长的人影,伫立在舱门之前。
白崟美目一展,脸上既惊且喜:“怎么是你!!!你不是去..”
那人披着一件墨色斗篷,逆着光线,看不清楚面容,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接着进来一个黑衣随从,对白崟行礼后,上前附耳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白崟微微颌首,轻声说道:“你吩咐下去,都不要去打扰他。”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清风他们几个带着一身血污回到谷中。
他捂着左肩,快步来到我们跟前,垂首说道:“一伙山贼闯进村中抢夺财物,杀光了村民,又放了几把火..我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的双眼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只听得白崟的声音:“那些贼人呢?”
“我们杀了一些,剩下几个人跑了.。。”
“你可有受伤?”
“公子放心,一点小伤而已。”
“下去罢,换件衣服,把伤口清理一下。”
“是。”
....
我难受之极,恍惚之中,又听见人说:“想哭就哭出来罢,别憋着。”
心口仿佛堵着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终于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在爹娘的庇护下,我养尊处优,活得无忧无虑,自在逍遥。谁曾想到,一日之内,惨遭剧变,家园被毁,父母惨死。逃至山中,山贼入侵,烧杀掳掠,乡亲俱亡。我等四人,处境艰险,须臾之间,几乎命丧。这天杀的浑噩乱世啊..
我哭得惊天动地,把连日来的心酸愤恨一一发泄出来。
门外涌入三元四喜和肉胖,看到我涕泪满面的怂样,都惊呆了!
我抱着脑袋哭得正欢,突然被人抓住衣领从背后拎了起来,吊在半空之中,那人拎着我疾走几步,快步出了舱门,乍然一下被舱外的日光刺激,我完全睁不开眼,耳边只听得一声冷笑:“鬼哭狼嚎,烦是不烦!!!”紧接着,我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我淬不及防,猛地灌了好几口水,双手双脚在水中乱抓乱踢,接下去的事情.。。就完全不知道了。
待我清醒过来,已经躺在一间船舱里。三元伺立在旁,见我醒来,喜道:“大姐,你醒了!”我摸了摸身上,衣服已经被人换过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套灰色的男人衣衫。
“大姐,衣服是我和四喜给你换的,包袱里没带多余的衣衫,白公子的那些衣服又太长.。。不过啊,这船上倒是有一些备用的随从新衣,我们俩就挑了身大小合适的,给你穿上。”三元对我眨巴着眼睛。
我披头散发地坐了起来,问道:“是哪个混蛋把我扔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