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苏大娘误会,我决定将错就错。遂叫住三元四喜肉胖,大家统一好口径,我们在溪山村期间,对外一律自称姐弟。
怨不得大娘误会,肉胖个子高,如今的身量也跟七八岁的小童差不离;而我穿了四喜的衣服,三元说乍一看去,大约也就十七八岁。
“娘是要我叫您大姐吗?”肉胖黑着一张脸问。
“暂时的,暂时而已。”我哄着他。
“那好,只要您不再摸..”
“成交!”
正说着,苏大娘过来唤我们去院里用饭。
走进院子,清香的粟米粥远远传来,香气扑鼻。
院里摆好一张八仙桌,桌边已坐了一人。
一袭青袍,头插一支白玉簪,手拿一柄折扇,面色温润如玉,正是昨晚那人。
苏大娘端上四样农家小菜,说:“都是自家种的新鲜菜,贵客可别嫌弃!”
那人微微一笑,如春风荡漾。
“大娘说哪里话,是在下叨扰了。”
“哎呀,大姑娘别站着啊,来,坐下吃饭!”苏大娘放下菜,转身招呼我们。
三元四喜一左一右,我牵着肉胖坐下,不巧正对着那人。
“贵客啊,这黄家姐弟走亲戚走错了路,昨晚也在老婆子家借宿。”苏大娘边摆碗筷边给大家舀上粟米粥。
“大姑娘,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贵客!”
我抬眼看向那人,他也正望向我,见鬼的神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笑,暖意融融。
我埋头吃粥,眼角余光瞟见他仍看着我淡笑,遂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道:“小女子姓黄,单名一个晶字,这是我妹妹小弟。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岂敢岂敢,在下姓白,单名一个银字。”
“噗——”其余三人同时喷出一口粥。
我心头大怒,居然调戏老娘?
本待发作,转念一想,此人是大娘家的客人,还是不得罪为妙。强忍怒气,“哼”了一声,继续喝粥。
“黄姑娘,不信在下所言?”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声调。“崟,上山下金,不是银子的银,倒是黄姑娘的名讳.。。挺别出心裁啊..”
“姑娘我也不是金子的金,三个日,晶莹剔透的晶!”我冷冷地说。
“哦——原来如此——实在抱歉,在下真是太失礼了。还望姑娘海涵。”他折扇一展,轻摇起来。看那神情,怎么也不像是抱歉的样子。
我不理会他,一声不响埋头吃饭,饭毕,带着三元四喜肉胖,扬长而去。
不远处,苏大娘叫道:“大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去转转,一会儿就回来。”我大声说道。
“大姐,那位白公子好有趣。”三元小声对我说。
“哪里有趣啊?你觉得有趣,就留在那别走!”我余怒未消。
四喜扯扯三元的衣角,三元立刻噤声,委委屈屈跟在后头。
我接着问四喜:“四喜,你也觉得那人有趣么?”
“我,我,我觉得他声音好听..长得也好看..”四喜低垂着脑袋。
“..”我,无语问天。
“答非所问。”肉胖冷冷丢过来一句。
村里的空气煞是清新,路边油菜花正开得灿烂,四处一片生机盎然。
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三三两两的村民牵着耕牛,扛着农具下地干活。看到我们,都好奇地打量着。
我们踏着小径,很快出了村,两条岔路横在眼前。我拐向西边,顺着溪流,朝着峡谷中走去。
“娘,我们要去哪?”肉胖边走边问。
“走,咱们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大水潭。”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溪流越来越大,溪面越来越宽。
远远地,能望见一汪碧潭,呈葫芦状,深陷在两座青山之间。
走近后,才发现,那葫芦的底部,居然有着两三米的落差,形成缓缓的瀑布,顺着很长的斜坡,蜿蜒着流向峡谷深处。
潭边停泊着几艘小渔船,两头尖尖的,船上还挂着渔网和梭子。
我们顺着葫芦的形状弯过去,一座小山似的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个临水低洼之处,若非走到这个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座“山堆”。再仔细一看,那“山”的一角隐约露出一大截船舷,我恍然大悟,原来,是用青色的帆布覆盖住了整只大船。旁边的空地上,居然还停着几辆马车。
我急忙转身,对着三元四喜肉胖比了个“嘘”的动作,猫着腰轻轻往回走。
走出峡谷,暗自思量后,我对三人说:“待会儿回去可别说我们进了峡谷,就说在村外转了转。”
“为什么不能说?”三元问。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我皱了皱眉。
走回村口,晌午已过。
苏大娘的茶摊也摆上了,见我们走过来,忙迎上笑道:“姑娘们和小哥这是转到哪儿去了?我还担心着呢。”
“哦,沿着小溪走了一会儿,想下去摸鱼,没摸到..累了,又歇了半晌。”我也笑道。
“我在厨房里给你们留了饭菜呢。不过,这会儿饿坏了吧?要不先吃个油饼?”
“大娘,别忙活了,您这么辛苦,我们还是自己回屋吃去。”我连声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我这里啊,就为给乡亲们图个方便,大家干活累了来喝碗茶打个尖什么的,平时也不忙。左右无事,在家里也是闲着,况且乡里乡亲的,也不图挣什么钱。”苏大娘笑呵呵地说。
“大娘,真不用了,我们想先回屋歇歇。”
“那..你们就先回去,老头子在家呢。”
来到苏大娘家,竹篱之外竟站了一排黑衣壮汉。
我心里默默一数,一共十二个人。强做镇定牵了肉胖进院,那些人也不阻拦,像个木桩似的定在那一动不动。
只见院子东北角处,那位“白银”公子负手而立,还有一人,身着灰衣,微弯着腰,正对他低声说着什么。见我们一行人过来,立刻住了嘴。
我目不斜视,直直走进堂屋。堂屋内无人,三元叫了声苏大爷,亦无人应答。
遂去了厨房,灶内尚有余温,从蒸笼里端出苏大娘给我们留的饭菜,还是热乎的。
吃完饭,三元自去收拾清洗碗筷,我带了四喜肉胖回屋休息。
经过隔壁,“白银”公子居然也回了房间,见我经过,微微一笑,又上前施了一礼,说:“黄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我瞟了四喜一眼,示意她带着肉胖先回房去。
“白公子,有事么?”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转过身,我略带生硬地问。
“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姑娘。”这位依然是彬彬有礼。
“白公子,有话请讲。”我皮笑肉不笑。
“这..还请姑娘进屋一叙。”他欲说还休。
我想起竹篱外那十几个彪形大汉,犹豫一下,进了房间。
谁知那人转身关了房门,再转过脸来,和煦如春风的模样不见了,他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了许久,渐渐微红了双眼,我清了清嗓子,正待说话。却见他上前几步,动情地说道:“小红豆,七年未见,别来无恙?”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闪身往后一躲,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小红豆,是在叫我?!!
红——豆?我还绿豆黄豆青豆黑豆呢..
“白公子是在说笑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小红豆,我知道是你,自从那日..”
“白公子,你认错人了!”我打断他的话。
“我..绝不会认错,这几年你虽然身量略高了些,但模样未变.。。还有,你的右耳后面,有一颗红色小痣..小红豆这个名儿,还是我给你取的..”他定定地看着我,一脸深情。
“白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小女子并没有什么红色小痣!”我也气定神闲地盯着他看。
“那.。。可否请姑娘转过身去撩起耳发,让在下看看?”他伸出右手,眼看着就要伸到我耳边。
“岂有此理,你这个登徒子!呸!”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猛的一推,冲到门边,打开房门,夺路而逃。
奔回最左的房间,反身扣上门扣,看到屋内四喜跟肉胖都已睡着,暂时松了一口气。
三元迎上来,悄悄问我:“大姐,你怎么对白公子吼起来了?”
我气不打一处,小声恨恨地说道:“狗屁公子,简直就是登徒子,臭流氓,衣冠禽兽!”
“什么??!!这杀千刀的,真没看出来!”
“..还说什么一别七..?三元,你过来一下!”我猛然想起那人说的“一别七年”四个字。七年之前,不就是我落水的时间?
“你帮我看看,右边耳后可有一颗红色小痣?”我悄悄对三元说。
三元小心撩起我耳后的头发,仔细看了看。
“怎么样?有没有?”我问道。
三元看着我,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顿时,我头大如斗,扶着炕沿,缓缓坐了下来。
这么说来,这人认识以前的那个我?那个什么小红豆?
看情形,这两个人.。。关系匪浅啊!耳后的红痣..非亲近之人能看,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男人..
就算承认是小红豆又如何?现在的我..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这个白崟,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他为什么来溪山村?是为我而来么?
想起他初见我时那见了鬼的样子..根本就不是装出来的。更何况,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料定我会来到这里。
难道是..跟峡谷里,那艘藏起来的大船有关?!这白公子..会不会..就是苏大娘口中的那位“正主儿”?
我越是寻思,越觉可疑。一时之间,思绪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