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则扮演感应人的角色,首先肯定服务的价值,对管理者具有无比的信心与强大的向心,在既定的目标原则下,主动发挥自己最大的潜力。只要“权不离经”,尽可放心去尝试新的方法、创造新的成果,因为中国人对结果与过程同等重视,甚至认为过程重于结果(仁重于命)。员工都知道,即使犯错也并不要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要紧的是,真心认错(自讼)、设法补过,并且切记教训,做到“不贰过”。管理者不但不会处罚(刑、法),而且还会给予适当的安慰和勉励,使他“心上不要觉得有这回事”,保持愉快的心情,更加努力去感应。真正的中国式管理者,体会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启示,是会这样做的。
“经权法”可以促进中国管理现代化
经权法使我们融合不断传入的外来文化,也促使中华文化持续成长更新,发挥《大学》所说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精神。例如印度佛教主张“无我”、“利他”,与中国出世的观念十分吻合,我们立即予以采纳。而佛教思想原先为消极厌世的,中国佛学则将其转变为积极入世的。佛教解脱,原有信解脱与见道之分;南朝竺道生特别提到悟、信两途:悟为发乎内心的知见,信是信奉外面的教言。悟发信谢,冲淡了宗教的信仰精神,使佛教符合中国“重于见理、轻于受教”的传统思想的基本态度,遂把佛学融会到中国思想上来。依此推论,一切西方管理的理论或方法,均可通过“经权法”,将其消极地整合于中国式的管理之中,以促使中国管理现代化。中华文化的可贵之处,在于“持续中有变化,变化中有持续”。中国管理现代化,务必把握两个重点:一是求其变,一为求其久。
因为仅仅求变,变到失去了根本,那就等于推行西方管理,势必遭遇“全盘西化”同样的阻碍,产生忽视空间因素的诸种弊病。假若一味求久,专注于持续而不知变化,那就等于恢复古代中国的管理,自然无法应对现代环境变化的需求,发生忽视时间因素的各种祸端。中国式管理的“经”,要使其在永恒中获得日新万变,亦即对“经”赋予新的时代意义,注入新的时代精神,以求历久而常新。中国式管理的“权”,要在日新万变的“权宜应变”中把握住永恒持续的精神,使其万变不离其宗。无论如何变化,总还是中国式管理,总还是适合中国特性、符合中国道统,这才是中国管理现代化的最高价值之所在,经权法在中国式管理上的应用。
西方管理,一向遵循自然科学的道路,采用自然科学的研究心态。20世纪初至20世纪70年代,无论早期的管理理论或者现代管理的程序学派、计量学派、行为学派乃至晚近的系统学派,均在追求“持续”的管理法则。早期管理理论认为科学方法可以解决所有管理问题;程序学派视管理为一项程序持续发展的架构;计量学派运用合乎理则的方法来构筑种种教学模式,认为只要找出“最适化”(optimization)与“次适化”(sub—optimization)就能解决复杂的“决策”(decisionmaking);行为学派侧重“人际沟通”(interpersonalcommunication)和“组织沟通”(organizationalcommunication),并通过有效的激励以增强领导的效能;系统学派把组织看成一个“开放系统”(opensystem),以“弹性平衡”(flexibleequilibrium)为特征,已经启发了“变动的平衡”(movingequilibrium)的“变化”观念,不料情势甫转,刚好又碰上20世纪70年代的能源危机,徒使管理面临许多无可奈何的困境,促使西方管理掉过头来,强调“变化”的重要性,因而出现了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法则适用于全部“情势”的“权变理论”。
自然界现象,固属“变化的便不持续;持续的即不变化”,有如氢与氧变成水,便不再有氢与氧,但文化生命,则绝不相同。管理既然不属于自然界现象,就应当有其文化精神,无法将“持续”与“变化”断然分开,这是中国吸收西方管理学说时首先应该重视的“经权精神”。其次,中国管理现代化,要拿什么做“经”,来融合一切外来的管理呢?我们把握“易简”的精神,依据近百年来中国现代化的经验,肯定“伦理、民主、科学”,乃是中国管理现代化的“经”。伦理中华文化首重伦理。
依照中国文字的本义,“伦”就是类,“理”就是纹理,引申为一切有脉络可寻的条理。说明人对人的关系,包括分子对群体的关系、分子与分子间相互的关系,亦即个人对于家庭、邻里、社会、国家和世界人类各种关系所应表现的正当态度。伦理与法制不同,伦理是从人类本性上启发人的自觉。从一个人的修身推到亲亲,再从亲亲推到仁民爱物。凡是人类,必有与生俱来的天性,爱父母、爱家庭,以及对于同族同国人的相爱相恤,推而至于爱全人类,实在都是天性。
中国管理现代化,应该以伦理为出发点,来启发父子之亲、兄弟之爱,推而至于邻里乡土之情,和机构组织乃至民族国家之爱,以提醒每一个人对国、对家、对组织、对人、对己的责任,使其知所感应、有所感应,以扩大管理的效果。民主孔子主张容纳异己,这是现代民主的基本条件。民主的基本精神,就是自由与独立,亦是权利与义务。要自由先要能够自强,然后才能享有自由;而且自由是有范围的,不能只享受权利而不尽义务。要独立就必先要自立,其理由是相同的。怎样才能自立自强呢?那就是每一个人都要至少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也就是守纪律、负责任。
中国式管理,想要成员守纪律、负责任,唯有树立民主的精神,才能有效。但是世界上各个不同国家所表现的民主,仍有其缺陷,仍有其流弊,或存有种族的歧视,或造成卑劣驱逐贤能的弊端。中山先生曾同意“以更多的民主,去革除民主的流弊”,希望“以更多的民主,去打击反民主、假民主”,特别是欧美式的民主,必须加以合理的调整,才能符合中国的国情。中国管理现代化,当然包括中国管理民主化,任何机构均应以“合理的民主”为依归。科学中国人重实际,喜欢对事物现象的表现作如实的描述。科学技术的发明,为时甚早,其中陶瓷、纸、印刷、指南针、火药等,对于人类文化尤有重大的贡献。
欧洲的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以及海外发展,都是接收中国物质文明的结果。今日西方人以为科技发明功在他们的科学家,处处显现“忘本”的态度,不免有得意忘形之嫌。最可惜的还是中国人看见人家的成功,想到自己一时的情况远不如人家,也信以为真,竟然五体投地地佩服别人的智力才干,非但丧失自信心,而且患了“忘祖”的毛病。但是,中国管理科学化的时候,我们必须警觉:中国所需要的科学,不是反人性的以屠杀、殖民、毁灭为能事的科学;中国所珍视的,乃是“保民”与“养民”的科学。我们所要的科学精神,是求精求实的精神。因为真正的科学,其精神在求合理与真实;而其方法,则在彻底与精密。把握“伦理、民主、科学”的“经”,我们便可以对一切外来的管理理论与方法做出评判,做出调整。尽可能采用西方的合理方式,融入我们的传统精神,逐渐变成中国自己的东西,而不再是纯粹的“舶来品”。
例如劳资关系,西方因为受到洛克(JohnLook)的影响,往往认定“不是劳方压倒资方,便是资方压倒劳方”,彼此利害发生冲突,自非对立不可。但就中国伦理观念来看,人人同有一颗爱人之心,如果大家都按照孔子所说的方法,各人“尽其在我”,则劳资关系是可以转化的。资方努力创造一个合适的工作环境,让劳方感觉得到照顾与关爱,并因而产生强大的向心力;劳方感到个人受到器重,受到鼓舞与激励,心知感应,因而尽一己之心,尽一己之力,把分内的工作做好,让资方觉得所有消极性的人事管理都没必要而趋于“无为”,进一步消除劳方心里“以工作换取薪金”的感觉。机构之内,充满着孔子所描述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气氛,那还有什么“劳”、“资”的区别呢!所以在中国管理现代化中,劳资关系应该转化为“以和为贵”,彼此和谐相处,互敬互爱,才合乎中国伦理的精神。
然而,我们并不认为,劳资之间和睦相处,便不需要工会一类的组织。依照中国管理民主化的观点,劳工工会的存在,对企业和整个社会,都非常有益。原来欧美资本制度盛行,劳工为了对付资本家专利、保护劳工地位与提高劳工福利,于是组织工会,以求制衡。中国是伦理社会,并不需要制衡。依中国人的观念,资方和劳方所谋求的目标,最后是一致的,大家共同以“安人”为目的,不过公司和工会所注重的要点,各有不同,借着双方的协调合作,更能加速“安人”目标的达成。公司与工会之间,诚心诚意相待,和衷共济相处,从不同的角度提供宝贵的意见,自不同的立场考虑相同的问题,不仅能加速公司发展,还能提高员工福利。
再就科学的取向来看:劳资关系,有如车的轮子,如果一边大,一边小,车子就很难正常地前进,要必须维持两边的轮子大小相同才好。因此当一方的力量较大时,要肯为对方的发展而出力,有如此的度量才是可喜的。公司和工会双方的力量相当平衡,才能形成最好的劳资关系。由此可见,中国管理现代化,既不抱持“没有工会省掉麻烦”的保守心态,也不坚持“所有工会运作比照西方”的西化心态,更彻底扬弃“弄个假工会装装门面或骗骗劳工”的虚伪心态。我们通过“经权法”,拿“伦理、民主、科学”的“经”来过滤西方式的劳资关系,建立对公司与工会都有助益的工会制度,双方尽可根据实际情势,做适当的权变,以解决问题,增进双方的福利。经权法在中国管理现代化的应用。
就我国目前情形而言,除去固有的传统思想以外,西方的文化和思想,显然已经成为当代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的精神传统。即使我们想要摆脱,也无计可施。这固然是由于:生存在某一时代某种环境中的人,很难不受当时当地思想的影响。我们今天在学校受的是西方式的知识教育,家庭内的陶冶因电视的侵入而解体。社会上所重视的,则是西方的科学技术。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Heidegger)所说,科技基础始于希腊的古典哲学。
另外还有一种重要的因素,就是中国文化不提倡锢蔽的宗教信仰与狭隘的国家民族观念,传统的仁者无敌以及虚怀以致广大的精神,也是西方文化毫无阻拦、顺利输入我国的莫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