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死了。
接到母亲千里之外的电话,汤木不但毫无悲伤,而且汩汩的怨恨潺潺:
如果不是父亲混账,他怎么会离家出走30多年?如果不是父亲的健在,他怎么会从QQ车行副总裁的高位上跌落成庶民员工?
毫无疑问,“混账父亲“害惨了他!
而立之年的他,走马一样换过七八个女人,就是没有一子半女。他,在无根蓬地漂,不停地漂。几回回梦魇中,他被抽象的孩子,他们那“既无耻又无聊的混账父亲“一声声指责,所撕裂,所惊醒,而无法入眠。
事情起缘于当年,他以优异成绩高中毕业,荣立加州第一名。
作为能力的肯定,他的毕业礼物上,母校的全体师生和亲朋好友都知晓,他父亲要送他一辆跑车。
毕业典礼完毕,众星捧月当中,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几百号人一起等待着,见证那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
可是。
可是。
万万没有料到,房前房后什么迹象也没有,不见车!?
只见父亲笑不拢嘴,碘着大肚子,厚颜无耻,完全像做牛皮生意的小丑。父亲样子哄哄地从书房里,双手敬畏,捧出一本烫金的经书,而不是跑车!
多么假仁假义啊!
“儿子,老爸高兴你毕业了。这是礼物,送给你!“父亲说。
多么厚颜无耻!
一股完全来自地狱深处的怒气充塞了脑门,汤木没有想到厚重敬爱的父亲,他会如此“混账“,用烫金的经书封堵所有人的嘴,用经书取代答应好的跑车!
汤木感觉脸面不在,身份难存,与父亲不共戴天。他二话不说,冲出家门,一头扎进夜色苍茫的黑暗中。
一走,就是30多年。
如今,父亲死了,他是唯一的儿子,他需要直奔葬礼。
葬礼完毕,送走神长亲友,汤木搀扶悲痛欲绝的母亲,才再次回归阔别已久的家中。
推开书房的门,母亲泣不成声地讲:
“30多年啊30多年,你父亲什么都不做。他变卖了公司,打置了生意,一夜间老态龙钟,一夜间行将就木,痴痴呆呆地石化在这张圈椅里。他在等待,等待他的宝贝儿子有一天的突然回转。“
“哼!不是他假作秀,就是惭愧得无脸见人了。“一种义愤盘踞在汤木心中。面对已亡人,汤木一时半晌没有那么大的气量,去原谅父亲,宽恕父亲。他有意诋毁,幻想不让母亲落进痛失亲人的漩涡中:
“父亲,那糟老头,那无聊又无耻的混账老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食言。真是混账,他害死了我。妈妈,他也坑害了你。这辈子,他石化了,他走了,你为他白白付出30多年的青春,是不是?“
“不!儿子,是什么蒙蔽了你睿智的双眼?“母亲语言坚定,手捧汤木的脸,泪水成河,“你父亲是疼爱你的。你是他的唯一,你是我们旅居这世界唯一不能遗失的财产。我们无时无刻不翘首盼望你的回来,你父亲无时无刻不盼望你理解他,原谅他,接受他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顺着母亲颤抖的手指,汤木看到了令他极度失望的毕业“礼物”。那本烫金的经书,它依然澄明瓦亮地摆放在书桌的中央。童年的房间没有太大变化,昔日的记忆残片,父亲陪伴他书读到深更半夜的无数个曾经,温暖着他。
可是,父亲的音容笑貌,却成了过往云烟。
一星火苗的热,在汤木黑洞已久的心底点燃。只是,汤木不情愿这么快就去面对,不情愿它汹涌成江河澎湃。
“不,不!妈妈。“汤木血液冰凉,几乎是在呐喊,“这混账老头,他欺骗了你,他一辈子都在伪装。妈妈,你可知道一个流浪在外的人,生存打拼是多么的不容易。30多年里,什么脏活累活,我没有做过?从身无分文的乞丐,到QQ车行的高官,我艰难地攀爬。可是,就在今年一纸告发,指证我涉嫌履历造假,说我所填亡父依然健在,我就从车行副总裁的高位置上,再次被打回十八层地狱。我,我恨死这混账东西,他为什么死不到去年?”
几乎是声嘶力竭,汤木跌落进地狱的陷阱,无力自拔。
母亲手抚他灼伤的面孔,泪湿他褶皱的衣襟,“儿啊,几次拨通电话,一听是父亲,你就挂掉。多么偏执啊孩子,你为什么不接纳父亲,学会宽恕?”
“宽恕?宽恕?咚!”
汤木极度失望和痛恨的铁拳,落在端放桌面的经书上。突然,
“叮叮叮,叮叮叮。”经书发出父亲厚重的电子声:
“给我心爱的儿子-----汤米。愿你展翅如鹰,飞奔不倦。愿你行走如豹,永健不疲。”
聆听父亲的音韵,一种复杂的情绪无法遏制汤木展书追思的冲动。汤木坐进父亲坐过的圈椅里,虔虔敬敬地翻开他拒绝30多年的“礼物”。手指一碰触到扉页,泪水就模糊了双眼。扉页上清晰地留着父亲的笔迹:
“我儿,汤米!是爸令你误解,令你赌气地出走。爸,这辈子难以宽恕自己的罪过。”
次页,夹杂一张发黄的支票,面额正是当初他看中的那部跑车的价钱,日期是毕业典礼前的一天!
震惊,悔恨,无以形容,无以稀释。
汤木“扑通!”一声,跪伏在母亲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