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赴宴的确是件新奇事,为了这件事,从吃完午饭开始丁小豆已经在琉璃镜前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匀面涂脂,描眉画眼,朱唇轻点,更要命的是头上那几个公斤重的头饰。一番又一番的折腾下来,丁小豆对镜中人感觉如此遥远而陌生。镜中的女子发髻高耸,凌云髻上缀着点翠蝙蝠发簪,一对金步摇,还有金色的花钿。额间一朵梅花状花钿,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唇。
朝着镜中努了努嘴,镜中人亦是努了努嘴,如此这般做了三次鬼脸,丁小豆才确定镜中的就是自己。
于是在夜幕尚未完全降临时,头顶着一步摇三摇还总会打到脸的步摇,穿着繁复衣裙,披上浅碧色锦缎披风,盈盈一步三摇晃坐上了车撵。
皇宫果真是金碧辉煌,举目望去一排排的红色宫灯绵延无尽头,印着朱红色的宫墙一片光明。碧落宫更是一派热闹。丝竹声中几名身着薄纱舞裙的女子轻盈起舞。
丁小豆坐在自己的位置向上首望去,最上端应该是皇帝的位置吧,此时还空着,稍下的一侧坐着一位丰腴貌美的女子,一袭绯红衣裙绣着精致的芍药,满头珠翠看得丁小豆越发觉得头上重了,那就是今晚的主角云贵妃。楚皇登基四年,后位空悬,这云贵妃便是宫中位分最高且最得宠的嫔妃。两侧按着位分分坐各宫嫔妃,再后才是丁小豆等王妃郡主的座位。
丁小豆看了看左右空荡荡,扭头低声问瑞珠:“不该还有永宁王府和永安王府的王妃么?”
瑞珠俯首低声回:“永宁王永安王都尚未娶妻。”并以目光示意左前方,“那便是大王爷永宁王楚昊胤。今日倒没见永安王。”丁小豆循着目光看去,那座上的男子貌似二十五六,一身青色华服,端正坐着,眉目倒也清秀,目光纯良,看去就是敦厚老实之人。
目光越过永宁王,看见一抹蓝色的身影,心跳竟然莫名的加速,她从来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能遇见他。以为后宫贵妃的诞辰,非皇族的男士是不能参加的。他姓蓝而非楚,应该不是皇族。而那抹蓝色此刻正坐在永定王楚昊胤身后不过数尺。也许是感觉到了丁小豆的目光,他将看向舞姬表演的目光收回来投了过来,目光在空中相接,微微一滞,他便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她也报以微笑。
酒过三巡依然不见皇帝陛下的大驾,原先新奇的感觉被疲惫取代,越发觉得顶着这一脑袋珠翠正襟危坐真不是人干的事,找理由开溜活动活动筋骨才好。最好的理由自然便是如厕。
在宫人的引领下,瑞珠搀着丁小豆穿过碧落宫的回廊,走过一个庭院来到茅厕。如厕不过是一个借口,所以宫人一离开,丁小豆便如脱去枷锁的顽猴,顾不得瑞珠的惊呼,急忙忙拔下几支步摇,脑袋瞬间轻了许多。
月光皎皎照在琉璃瓦上,反射着朦胧的光辉,一阵凉风拂过,让原本喝了酒而发烫的脸面丝丝清凉,好是舒服。贡酒果真好喝,一不小心喝得有点多,原本还矜持着,此刻晚风一过,四下宁静,宫殿内的丝竹声若有若无,一股子灼热便从心底散发出来,干脆蹬掉丝履,醉眼迷离看着瑞珠说:“瑞珠,你见过我跳舞吗?”此刻的丁小豆觉得不好好唱个歌跳个舞简直愧对了这喝进肚子的贡酒和满院皎洁的月光,于是乎不等瑞珠回答自顾跳起了爵士……
瑞珠惶恐地看了一眼四周,幸好空无一人。低声叫:“王妃,这是皇宫……”
“皇宫怎么啦?我不过是想跳支舞而已。”说话间解下碧色披风随着节奏甩到一边。
庭院拐角处一双墨色的眸子绞着庭院中间那抹自我陶醉的绯色身影,语音清冷:“这就是窦恒玉的傻女儿?”
“回皇上,正是。”身边的宫人恭谨回答。
楚昊天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果真够傻的。”看她迷离着眼舌尖划过泛红的唇,微微震了一下,“还算有几分姿色。”语罢转身离开。
瑞珠捡起披风和丝履担心地看着周遭,这可不是永定王府的浅月阁,这是云贵妃的碧落宫,谁人不知云贵妃善妒,宫内但凡有些得宠的妃嫔哪个没受过她的罪?如今永定王妃在碧落宫赤足跳这么,这么性感的舞,要是被她知道真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一抹蓝色的衣影款款从拐角处出来……
“王妃!”瑞珠急忙上前拉住丁小豆,使劲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要制止她。
丁小豆循着瑞珠的目光看见那抹蓝色的身影,嘴角一咧,竟然笑了起来:“蓝凤云,好久不见,你看我的舞跳得好不好?”说罢自己吃吃笑了起来,想着上回见面喝醉了,这次居然又是喝多了再见。
瑞珠手心沁出一层汗,王妃见着少将军居然直呼其名,看来真是喝醉了,屈了屈膝对蓝凤云道:“瑞珠见过少将军,王妃喝高了,奴婢先伺候王妃回府。”说着便搀着丁小豆准备离开。
蓝凤云负手而立,笑了笑温和道:“瑞珠,你这样领着主子回去,不去回禀一下皇上和云贵妃,难道不怕让你主子失了礼数?”
“啊?”瑞珠愣了一愣,可是王妃这副模样怎么回到宴席上,自己去回禀那又谁来照顾王妃。随行虽然不止她们二人,可是其他的人都在碧落宫外。
似乎看出瑞珠的为难,蓝凤云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花亭:“你将王妃扶到哪儿坐着,我帮你先看着,你去回禀了即可回去。”
“也好。”
“玥儿,你还好吗?”看着微醺的人靠在柱子上似寐未寐的样子,蓝凤云克制着自己上前拥入怀中的冲动,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脑中一幕幕翻飞,听说她进京途中遇险便不顾一切的赶去,当看见那娇小的身子蜷缩在灌木丛边瑟瑟发抖,他立誓带她离开远走天涯,远离这个是非纷乱的世界。是可惜……皇命难为。
“玥儿,你知道吗?我不知道我的人里面混进了奸细,那把刀刺进你的腰腹却也是刺进我的心里,如果可以宁愿受伤的是我。”
“皇命难为,楚昊祯将你带走我有多不舍你明白吗?人人都说你痴傻,只有我知道你是那么单纯善良,只怪我没有能力将你带离这个权力纷争的地方。”
“嗯……”丁小豆两颊绯红,呓语般回了他一句,“没万寿果……酿的酒好喝。”
傻丫头,万寿果酿的酒只怕只有天上有,你又何曾喝到过了?将那凌乱的头发弄到耳后,端详着这白瓷般的肌肤。(其实是因为荆棘挂的伤疤没好完全,多擦了点珍珠粉,嘻嘻。)上翘的羽睫微微颤动,小巧的瑶鼻鼻翼因呼吸急促了些而一张一张,朱色的唇微微嘟起,似乎有些不开心。皇权的纷争无端将你拉进来,你是何其的无辜。
一把扯住那蓝色的衣袖,将脸贴上去,吃吃笑着喃喃道:“上次喝醉了看夕阳,这次我们看月亮。”不知道这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贴在脸上冰冰凉好舒服,于是又使劲贴了贴。
“看夕阳?你是说和他吗?”心底有一丝酸楚泛过。
“谁?他是谁?”仰起脸问他。
“楚昊祯。”
“楚昊祯?”丁小豆努力想了想,酒精麻醉的大脑有点不听使唤,摇头道,“不,楚昊祯不看夕阳,看,美人醒。”
“……美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