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夏时,我对他说:“我很好,我很好。”
我听蒋幂说,夏时交了一个女朋友,我以为这个是谣言,我在听蒋幂说了之后就突然在一个周六晚跑回家去,刚走到家门口,我摸了口袋半天,才想起来,我忘了带钥匙。按门铃,夏时不在,我只好无奈地给夏时打电话。电话那边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
“哥,我钥匙没带。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个糊涂虫,在门口等着我。”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想,我好像常常忘记带钥匙,忘记带某个课本,忘记自己东西的所放位置,我分不清我是天生对这个本领笨拙,还是因为那一场失忆彻底让我变笨。
该死的失忆,该死的,十三年不见的记忆。它到底,去了哪里。
夏时从电梯里出来,我站在门口直直地看着他朝我走过来,他的水洗牛仔裤,米白色棉布衬衫,还有头发下面冷峻的脸总是在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这周要回家怎么不提前说?”夏时边开门边问。
“你有空吗?”我轻轻地问。
“傻瓜,云朵找我,我永远都有空啊。”如若是平时,我一定会抓住他的胳膊,像布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把头靠在他的脖子间撒娇又笃定地说:“哥对云朵最好了。”
可是今天,我没有,我对之前的肯定失去了信心。
他转头看着我,房间的灯没开,我们四只眼睛像夜里的宝石,晶亮亮地闪着。
“胡思乱想什么呢?”他说,然后把灯按开,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家里没有吃的了,我包了鸡蛋水饺,可以直接煮来吃。”
永远不变的鸡蛋水饺,夏时告诉过我,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把它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突然,我问:“你刚才和傅颜若在一起吗?”
“嗯。”他点头,有一些迟疑。
“她是你女朋友?”
“你又听蒋幂那个小八卦乱说的吧?”
“是真的吗?”我穷追不舍地问。
“别想那么多了。快把饺子吃完。”他回避这个答案,回避就代表了某些肯定吧,我又不是傻瓜,我能明白。
晚上翻书包,发现没带安眠药,睡不着。推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夏时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目光那么孤独。手里拽着一颗没拆的棉花糖。
“哥,你干吗?”我陪他坐着。靠在角落的玫瑰色墙壁上。
“你猜棉花糖在哪只手”夏时把两只手一握,问我。这个游戏是我们无聊的时候常常玩的,他把棉花糖放在手里,在背后打乱了顺序,再拿出来让我猜,猜中的人有棉花糖吃,只是每次我无论猜对猜错,夏时都把棉花糖给我吃。
“哥,你有女朋友了,还会爱我吗?”我吃着棉花糖问他。
夏时的眼睛急速愣了一下,偏头看我,头发搭落在眼睛上看不清里面的眸色。
“傻瓜。”夏时揽过我的肩,我靠在他怀里,听到他平静的心跳。
“哥,小时候我们感情一定很好。”
“那当然。”夏时微笑,露出童真的光。月光寂寞地洒在我们俩的身上,夏时的怀抱永远这么温暖。
[10]师太的藤条和受伤的心
“唐云朵,你又走神。”蒋幂冲我喊。我才从这记忆里回过神来,我们走到学校的布告栏,夏时又得了什么奖,名字遥遥挂前。
“你哥哥太厉害了,短短两年,拿下学校N多奖项,为什么你就没遗传到他一点点的智商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很遗憾地回答。
我们穿过人群,走上台阶,远处化学灭绝师太拿着讲义朝教室奔过来,她对我怀有敌意,因为我每次不超过30分的化学成绩,生生拖了整个班级的后腿,也拖了她拿奖金的梦想。
她看我的时候眼睛斜视45度,我心想你哪怕斜视90度,我也还是不会超过30分。
“你要小心点,最近老巫婆处处针对你。”蒋幂叮嘱我。
我把面包塞进嘴里说:“她是得不到我就想毁了我。”
蒋幂朝我翻翻白眼:“唐云朵你终于学会自娱自乐了。”
我笑,正好看到夏时从楼上走下来,还是白衣胜雪的样子,冷峻的脸上带着一点点的光彩,他没注意到我,他在和他旁边一个女生说话,那女生穿嫩粉色的雪纺纱裙子,美人尖的下巴,宽洁的额头,他们像两株冰山雪莲。倨傲又冷漠。
“你哥。”蒋幂说。
我没叫他,我和他旁边的女生擦身而过,蒋幂说:“你又怎么了?”
我摇头说:“没事。”
蒋幂说:“那就是傅颜若,你哥哥的绯闻女友。”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在回家后的一个礼拜就去了傅颜若在音乐中心的演奏会,十七岁的小提琴少女演奏会是多么让人向往,在黑压压的大厅,我看到小小的她,却每一首曲子都能压住场面,裙子在台上摆动,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很完美,完美到无可挑剔。
我整个化学课心不在焉,拿着白纸在上面画画,我还是画云朵,梯子和雨。天是阴的,快要下雨了,我在想刚才夏时走过去的一幕,他有没有看到我?他在脱离了我这个包袱之后连笑容都温暖许多了。
“唐云朵,你在做什么?”师太在我走神中走到我的旁边,我画的画来不及收已经被她发现了,她一下拉过我的画,连同我的人一起从座位上拉起来。
“给我站到前面去。”她的声音冷冷的。
我老实地站到前面去。我知道下一秒师太就要使用她的“独门武器”--藤条。果然,师太从讲台的抽屉拿出了她的藤条,开始在我手臂上抽,一下,两下,软软的藤条在打在胳膊上的时候,像刺针一样疼,我什么都不说。
“让你上课画画?又不是艺术生,你装什么艺术?你以为你自己是凡高吗?每次化学都考30分拖我们班后腿,不是你家里有钱你能买进我们天翼来吗……”
她说的话一贯很难听,我终于按捺不住地跳起来:“你这个死灭绝师太,你再打我我就去报警。”
师太的脸变形了,班级里没有同学敢站出来,蒋幂示意我别说了,师太冲过来抓着我,这时候莫白突然站起来说:“老师,你别打唐云朵了,她就算上课画画,你也不应该打她。”
莫白的话让全班同学都投以敬佩的目光,我感激地看着莫白,莫白说:“唐云朵,我带你去医疗室吧,我听说藤条打的有的会留疤痕。”
我和莫白在学校医院门口看到夏时抱着傅颜若也同时来到,傅颜若好像摔伤了,脸上的表情很痛苦,睫毛微微抖动,楚楚可怜的样子。
校医只有一个,医生说:“你们同时来的,谁先看?”
这无疑是给夏时一个选择题,他皱眉头对我说:“云朵,刚才傅颜若为了我才摔下来的……”
我摆摆手说:“算了,她看吧。”我捂着手上的疼痛缓慢地走出大门,那一刻我的心里好像坠下了千斤大石,阳光惨烈。莫白问我:“你没事吧?”
我冲他摆摆手,想给他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可是却笑不出来,心里发涩般难受,下楼梯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袭来的风,吹得我脑袋发晕,我一个没踩稳,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11]疼的不是身体是心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宿舍,所有人围着我,我一下就看到夏时的目光,很担心亦很伤心,我睁着大眼看着他,我想在他的眼睛里还能不能看到他以往对我的关爱。
“云朵,你别吓我啊,怎么不说话呢?”蒋幂大喊。
“云朵,哪里疼,和哥说。”夏时坐到我的床边。
我一扭头,不想看到他,手揪在床单上就是不讲话。
“小媳妇,你是不是摔的再一次失忆了?”阮小骨把手指放在我面前,“这是几啊?”
“别骚扰云朵了,你们都快走吧。留夏时在这就行。”五月在一旁放话。
五月是很冷静的女生,所有事情都放在眼里不动声色,一眼就能看出精髓。
宿舍里的风扇缓缓地转头,粉红色的窗帘在我眼前摇曳,我想起夏时帮我买窗帘的时候对店员说:“我妹妹喜欢粉红色,还要有蕾丝边的,麻烦你们帮我拿一块。”他说话的眼神很专注,拿到窗帘的一刻露出满足的笑,转头问我说,“云朵,这个好看吗?”
“云朵。”他俯身在我耳边叫我。
“云朵,对不起,哥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云朵,你别不理我,你从来不会不理我的,你这样,哥心里难受。”我听到他声音有一点沙哑。
我转回头,一下就看到他的眼睛,那么近地靠在我的眼前,卷翘的睫毛,白皙的皮肤,和焦虑的神情。
“我没事,哥。”我缓缓说了一句,我见不得夏时难过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我想爬起来,发现全身都痛,我皱了皱眉头,夏时从桌子上拿了药油,把我手臂拿出来,认真地涂抹。
“刚才医生来给你上过药了,但是手臂上的瘀痕要用药推拿才比较容易好得快。”
我想到他抱着傅颜若说话的那一幕,我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很疼吧,我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你手上的伤,还说那么伤你的话,你小时候被螃蟹咬也拼命哭了一天,今天又被打又摔的,你为什么不哭呢,你一定是疼过头了连哭都忘记了。”
我想和夏时说,我不哭,不是因为我不疼,而是最疼的地方,没有办法治愈,所以干脆放弃了哭的权利。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夏时耷拉着脑袋,不断重复这句话。
“哥,我真的没事。”我想安慰他,让他不要再自责了。手臂上感觉有凉凉的东西掉在上面,我低头一看,是夏时的眼泪,在红色弥漫的房间里,在我的手上变成了水晶般的珍珠。
我扭过头去咬住自己的下唇,克制自己将要哭出来的冲动,夏时和我,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人,为什么,我们要让彼此都这么痛苦。唐欣曾经说过,夏时痛苦的原因一半来自她,一半来自我,虽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很想把夏时一半的痛苦抽离。换到我的身体里。
夏时走的时候给我盖了被子,他说:“云朵,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眼眸里又燃起坚定的光。
“哥,你要干吗?”
“你别管。好好睡觉。我会帮你请假的。”
[12冰山美女傅颜若
夏时走了,我从床头边摸出一颗安眠药塞进嘴里,我睡着了,没有再做梦。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五月坐在床上翻报纸,宿舍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几点了?”我问五月。
“六点。”她平静地回答。
“我睡了好久。”我摇摇头。
“我怕你听到等会的消息会宁可自己醒不来。”
“什么消息?”我有点紧张。
“不好了,云朵……”蒋幂摇着指甲上的小铃铛冲进来。
“怎么了?你好好说。”
“师太新买的宝马被人泼油漆了。”
“这是好事啊。”我说。
“可是你哥被叫到校长室去了。”
“夏时这个笨蛋。”我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出去。
“云朵,你慢点,伤还没好。”我根本不顾蒋幂对我呼喊的声音。我健步冲下楼,在路上撞到好几个人。忘了自己是个有伤在身的人。
学校的教室刚刚亮起灯,我到的时候一切都好像已经结束了,夏时和傅颜若站在“云霄”楼下的台阶上说话,夏时低着头,眉头紧锁,不停地摇头说话。我站立,默默地去看他。天空的光亮在一点点地湮灭,好像黑幕要遮住所有的一切,傅颜若像一个高傲的圣女,而夏时就是唯一能和圣女共存的神灵。她先看到我,夏时才把目光投过来。
我第一次直视傅颜若的目光,像一柄很细长的刺刀,一下子扎到我的记忆深处,那里突然跑出来另一个人,她的气势也如同傅颜若这样的高傲和充满敌意。
她是我记忆里的人吗?还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敌人?
夏时很快走到我的面前:“云朵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把师太的宝马泼油漆了。”
“你觉得是我?”
“我不知道。”我冷得发抖。
夏时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快回去吧,哥没事。”
我看了傅颜若一眼,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脸很小,干净,嵌一双玲珑大眼,婉转幽暗,很有吸引力。
“这是你妹妹?”傅颜若问夏时,口气很不可置信。她的声音清冷,有莫名的距离感。我不喜欢她。
“这是我妹妹云朵。云朵,这是我同学傅颜若。”夏时第一次郑重介绍我们俩认识。
“这周我会回家。”我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说完,我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刚走一半,看到莫白,他坐在自行车上,冲我挥手说:“需要我载你吗?”
虽然宿舍和学校隔得不是很远,可是我为了及早摆脱夏时和傅颜若,我一屁股跳上莫白的车,抱住他的腰,不管身后夏时有什么样的目光。
我在莫白的身上闻到了一点点油漆味道,我突然警觉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他停下车来,嘴角上挂着分不清敌友的笑:“我只是看不惯师太的做法。”莫白给人一种做事从来不顾后果的感觉,像一个浪子一样。
我从莫白的车上跳下来,一个女生从后面拽住我,指着我喊:“你是谁?你和莫白什么关系?”
我认得出,是上次那个绿色眼影像个妖精一样的女生,她涂了鲜红的指甲油,穿黑色的袜子,抓住莫白的手,醋意大发。她说:“他是我的人,你别打他主意。”
我觉得她很好玩,一种说不上来的有趣,好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别人抢了一样。
莫白很平静地喊她:“真真。”
我看到莫白眼睛里流动了一种叫做情感的东西,就好像夏时给我做的鸡蛋水饺,在我每次饿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想到它,那种温暖的,掩藏不住的喜悦。
莫白喜欢她。我看出来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可以看出来的。
我没有理会那个女生的问题,自己默默地走了。
我的周围,每一个人都出现了喜欢的人。是不是青春里总要有喜欢和爱才算是完美。
那,我的爱和完美,又在哪里?
疼痛一度袭来,起风了,吹得我皮肤生疼,我紧紧抱住夏时的外套,去年秋天唐欣从北京给他买的夹克,很暖和,我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一个的东西,是我前不久被学姐拿走的戒指。夏时在上面的四分之一处裹了细细的红绳。原先上面上面刻的Y也被裹入细红绳里面去了。我不知道夏时是怎么找到它的。我把它套在手上,冰凉的触感袭来。我摸着那枚戒指,就好像感觉到夏时的温度。在我那些不记得的回忆里,持续地温暖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