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瑟今年十二岁。
在几个时辰之前她为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杀了一个成年的凶猛汉子。
这事说出去没人信,花瑟也觉得镇上那帮痞子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自己头上的。这年头混混们内斗的事情有的是,但是你可以接受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杀人,却不能指望她在杀过人之后还能云淡风轻。
花瑟只是想起了几年前朱颜救下自己的时候,那时候她跟现在的小痴差不多,什么都不记得了,四处乞讨,差点被人打断了手脚。那个时候朱颜出现救了她,所以这次她救了小痴,就是这样。
花瑟心里很懊恼,可还是笑着,眼睛弯弯的,看起来像只小狐狸。
整个远川都知道那片叫沧蓝海的蓝色水域下生存着被称为谜族的人类。花瑟在听海镇上见过那些蓝头发蓝眼睛的人,他们都很漂亮,不管男的女的,小痴也很漂亮,刚刚十二岁的小姑娘可以看出是个妥妥的美人胚子。
但是要把她送回哪里去呢?花瑟甚至不知道怎么找到那些人,总不能直接把小痴扔回海里吧……
花瑟偏着脑袋:“那……小痴,你想回去吗?”
小痴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回哪里?”
“沧蓝海啊。”
“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你从那里来啊。”
“从那里来就要回那里去吗?”
花瑟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跟小姑娘纠缠这种哲学问题,于是换了个问法:“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小痴也学花瑟的样子偏了偏脑袋:“花花为什么要救我呢?”
“谁知道呢。”花瑟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小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所幸还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曾经被人用鞭子打,用脚踢,沿街乞讨,多活一秒都是荣幸。一个叫朱颜的女人救了我,教会我很多东西,让我能不用过这种日子,所以我也救下你,不想你过这种日子。”
小痴笑着看着花瑟:“所以我不想回去啊,我想跟着花花。”
花瑟眼睛有点模糊,想小姑娘怎么跟当初的自己那么像,却忘了两个人其实差不多大。
……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小花花~~~~~~~~~~~~~~”
听出来后面那一串波浪号,花瑟浑身上下一阵发麻,硬着头皮状似开心道:“朱,朱颜姐……”
“以后叫我名字的时候不许结巴!”
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姿信步走来,女子年纪看不真切,只一张瓜子脸十分标致,柳眉如月,杏眼红唇,弯弯的唇角一直上挑,似是眉眼之间都含着妩媚的笑意。打扮得倒是平凡,一袭黑发松松垮垮的挽了个髻,步履之间,红色裙裾浅浅摇曳,别有一番风情。
“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跑到海边来吹风了?”
“朱颜姐,你听我解释……”
朱颜一脸漫不经心:“我都知道啦,听你解释指不定编出什么瞎话。”
“那刀疤脸……”
朱颜又打了个呵欠:“放心吧,没人会找过来。”
就算是个傻子这时候也听明白了,花瑟心里的石头悄然落地,然后满脸堆了诚挚的笑,抱着朱颜的胳膊晃了晃:“就知道朱颜姐最好了呢~”
朱颜不耐烦地甩了甩胳膊:“我就是个酒楼老板娘,什么都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自家妹妹跑来海边吹风,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就随便这么来看看,省的某些人都不敢回家。”
花瑟面不改色,表情凝重:“谁?谁能干出这么没有良心的事?”
然后又堆起一脸的笑:“来,朱颜姐,这是小痴。”
小痴眨巴眨巴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软软糯糯的声音认真道:“朱颜姐好。”
朱颜顿时被这两个丫头气笑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说你起这名字也太随便了点。”
花瑟咕哝了一句:“还能有你叫我小花花随便啊。”
朱颜赏了她一记暴栗。
花瑟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个小时之前她杀了个人救了小痴,朱颜姐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位教了自己格斗技、告自己只要稳准狠杀人都不成问题的姐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算了……
过去的几年里,这个问题已经在花瑟心头闪过去无数次,最后她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义,当年朱颜从那些混混手里救下了她,又像老妈一样照顾她那么多年,再怎么神鬼莫测都是自己的姐姐。
花瑟倒是希望这位姐姐真的牛掰到逆天,那样她就可以在闪闪发光的老姐身边蹭一蹭耀眼的光辉。但是现实是她无所事事地经营着一个生意不算惨淡也不算火爆的小酒楼,最大的恶趣味就是让还是个黄毛丫头的花瑟在太阳底下站桩或者蹲马步,而自己在荫凉处喝冰镇过的花茶。
朱颜不知道花瑟复杂的心理活动,她靠在大石头边上,不再看坐在上面两个小女孩,而是把目光转向月色下的海面,眼神和表情里的平淡是现在的花瑟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
小花花……朱颜姐怎么会让你出事呢?
……
……
一片深深浅浅的蓝。
这个梦并不太好,身体那么冷,冷的好像就要死了,可还是有光,透过头顶摇曳的水波照了下来,一个已经听熟悉了却依旧陌生的声音绕来绕去绕了几匝都是呼唤她,可是眼皮那么重,身体那么冷,她好想就这么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突然一个激灵,花瑟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发现已经浑身冷汗。屋子里的烛火已经快燃尽了,房间的另一侧多了一张床,小痴侧卧着睡的安静香甜,长长的蓝发露在被子外面,像是缠绕生长的海藻。
花瑟很安心,于是又躺下睡了过去。
蜡烛燃尽了,房间里一片漆黑,门外的朱颜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叹气:“又做梦了吗?”
她摇了摇头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床头立着一面看起来像镜子一样的东西,但是镜面并不是黄铜,而是一层水幕,薄薄的水幕似是一个黑色的漩涡,不知道漩涡的深处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颜挥手,一层粼粼的波光划过水面,却没有别的反应。
“用水镜都找不到你了吗?”
朱颜喃喃:“这么多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找到她了而已,可是你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粼粼的水幕仍旧平静。
朱颜狠狠揉了揉皱起许久的眉头,像是要把心里的事情全都揉掉,可是那水幕仍旧不给任何回应,她只能无奈地躺回了床上。
隔壁的房间,花瑟和小痴仍旧无所知的睡着。
……
……
广袤的远川大陆上,听海镇只是一个那么微不足道的点。
从地图上或者高空中俯视,沧蓝海就像一颗蓝色的宝石镶嵌在了大陆的正中。但那不是一颗真正的宝石,而是一片海,成功的将形状轮廓都还算具有美感的远川大陆变成了一个带着奇异风格的环形大陆。
这片海的历史我们可以讲很久,毕竟它是远川大陆中间那么浑然天成的一部分,海下还生存着那么多像小痴一样蓝发蓝眸耳后有鳃的人类。
当花瑟和小痴坐在东海岸线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看月亮的时候,北海岸再向北的地方也在发生着一些可以被称之为惊心动魄的事。
“唏律律——”马蹄的声音戛然而止,前面是一道悬崖。马背上紫衣的少年捂着左肩,半支断箭深入血肉,周围还有烧伤的痕迹,伤口并未凝固,一直在流血。
“追啊,他就在前面。”后面大队人马的声音传来,他一咬牙,正欲翻身下马再战,却全身无力的瘫软在马背上。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哥哥,哥哥……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寸寸的碎裂,少年坚毅的眸子愈发闪亮如星辰。
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应该是失血太多没来得及处理,伤口还在流血不止,结果根本提不上力气,就快要死了吧!可是怎么能就这样死呢?我的哥哥,我又怎会让你看了笑话呢?
有什么东西让少年的眼睛越发的亮了,他竟从容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少年转过身,对着后方赶来的人高声长啸:“哥哥,后会有期!”
然后,足跟轻点,整个人向后方仰去,竟跌下了悬崖!少年就像一只翩然的紫蝶,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跌下了高高的山崖,竟是羽毛一样轻无依托,随风而逝。
林风拂过,少年的那句话还在林中久久回荡。
哥哥,后会有期。
一旁的手下问领队:“头,小少爷他……”
领队道:“枯木崖号称十九层地狱,扔块石子要十九秒后才能落地,人跌下去,怎会不死?更何况,小少爷受了那样重的伤。这里是处无争的好风景,就让小少爷在此处安息吧,回去我自会如实禀告少主。”
追杀者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但是紫衣少年并没有真的落到这十九层地狱的底部,他在坠落的过程中被一只突如其来的手抓住了。
手的主人此刻正像只壁虎一样攀附在山崖的峭壁上。
本来岩石嶙峋的峭壁对他来说就像豆腐块一样,轻易就手脚并用的抠出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凹陷作为攀爬的落脚点,然后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峭壁上采到了生长了千年的琉璃明芝。还没来得及为采到这株淡金透明的植物而惊喜,就感觉头顶什么东西落下,他以正常人根本没办法辨别的速度,用嘴叼住了刚采到的琉璃明芝,腾出来的手拉住了那个快速坠落的紫衣少年。
看到陷入深度昏迷的紫衣少年,攀附在岩壁上的人叼着灵芝含混不清道:“跳崖很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