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神奇的珠子和那些液体消失之后,老皇帝没说话,宁锦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还是老皇帝幽幽叹了口气:“这次的颜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深。”
花瑟知道,老皇帝说的是他心口那液体的颜色,漆黑如墨。
宁锦年面有豫色:“陛下。”
老皇帝却只淡淡道:“多久?”
宁锦年沉默了半天,才给出一个数字:“一年。”
老皇帝面无表情:“我还要再活三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不然就算拼着我最后这点精力,也要把你、帝家的小子还有沧蓝海的那帮人全都杀了。”
此时花瑟完整地感觉到了老皇帝身上曾经短暂出现过一段时间的杀气,凶厉嚣张,气焰滔天,那是老皇帝当年从战场上爬过在帝位上积淀了几十年的狠厉,尸山血海政权更迭都没能动摇这个人分毫,当今的九州甚至是整个大陆,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天翻地覆。
此时的宫殿里没有风,但是所有的帘幕都开始无风自动,老皇帝不是术师,但是此时他身上宛若修罗的气息犹如实质。花瑟甚至有种错觉,那就是老皇帝的气场是一场风暴,老皇帝就是风暴眼,最恐怖也最危险的存在。
花瑟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摇摇欲坠,然而此时她担心的却是宁锦年,直面老皇帝强大气息的宁锦年。
宁锦年纹丝不动。
宁锦年身上也散发出一种气息,一种花瑟连感受都没感受过的气息,深沉肃穆,如果说老皇帝的气场是飓风狂啸,那么宁锦年的气场就是瀚海无波,任凭如何风吹浪吼也休想影响这片大海一分一毫。
而花瑟觉得自己就是狂风怒海之间的一艘小船,欲哭无泪。
好在这种气场之间的较量持续了并没有多久,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撤去了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再看去,老皇帝还是微笑亲和的老皇帝,宁锦年还是云淡风轻的宁锦年。
宁锦年说:“我也希望您能活的时日更久。”
老皇帝哂笑道:“当然,没有朕给沧蓝海的威胁,现在的帝家还不马上被一口吞下。”
帝家?
帝家!
花瑟那时听夜倾城说北陆质子四个字只在意了质子二字,此刻电光火石之间却一切都明了了,关于帝家那位小家主的八卦她听过不知多少次,却从未和宁锦年联系在一起过。这么想来,那位小家主背后竟然有宁锦年这么一个敢硬撼老皇帝的猛人,真不知道他本人又该是如何的人物。
宁锦年沉吟道:“您就不怕养虎为患?”
老皇帝只是扯开脸上的皱纹,淡淡一笑:“有何可惧?”
听了这话,花瑟顿时心生膜拜之意。
花瑟听过老皇帝上半辈子的传奇不止一个版本,其间真假大同小异,老皇帝的强大程度早已不言而喻,昨日初见老皇帝时还为老皇帝的枯槁病体唏嘘伤感,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就算老皇帝下一秒就会死去,这一秒依旧是有能力让九州齐心共主的老皇帝。
“好了,你也坐下吧。”老皇帝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平淡友善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宁锦年也不客气,两人仿佛忘年交一般。
“对了,你多大了?”老皇帝看似随口问道。
“十八。”
“尚未婚配?”
宁锦年听得云里雾里:“没有。”
老皇帝面色十分和煦:“听小四说,今年你又去军院了。”
花瑟心里“咯噔”了一下。
宁锦年也面色古怪:“是啊。”
老皇帝想了想,苍老的脸上浮现奇怪的笑意:“九丫头也在军院,听说去年你还是她的教官,你觉得这丫头怎么样?”
这种乱点鸳鸯谱的感觉该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
花瑟默默地想,老皇帝不是不想让夜倾城陷入这些人事吗?怎么……
宁锦年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回陛下,我对九公主……没有非分之想啊,不过听说四殿下已经为九公主谋选了几位青年才俊。”
老皇帝道:“朕觉得,你也是这偌大夜城的青年才俊之一啊。”
宁锦年忙回道:“哪里哪里,小子才疏学浅。更何况,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实在配不得九公主。”
老皇帝笑眯眯的:“哦?能让你看中的姑娘?哪家闺秀?朕来指婚,也算是成人之美。”
花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宁锦年此时看向老皇帝的眼神竟似乎有一缕分向了自己。
我去……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装的也太像了吧!
花瑟觉得全身一阵发冷,只听宁锦年说:“她并不是夜城人。”
老皇帝摇头叹息:“让朕遗憾啊。”
花瑟这才醒悟过来,刚才不过是对宁锦年的试探,老皇帝生怕宁锦年拐走夜倾城。不过这试探未免太明显了,恐怕不是试探,而是对宁锦年的警告,他这种危险人物该离夜倾城远一点才对。
她都能看出来,宁锦年更能看出来,自然是千般推辞,不过花瑟心里倒真有几分好奇,若是没了两人之间的身份阻碍,宁锦年对夜倾城会是什么态度?
毕竟夜倾城单论相貌就已名动夜城,更不要说背后还有耀眼的公主光环。
花瑟心里转了转,发现自己想问宁锦年的真的很多,但是眼前局面无比尴尬,她一方面觉得宁锦年又不瞎怎么可能真看不到自己,另一方面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自欺欺人地想他又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大概印证了越是担心什么越会发生什么的规律,宁锦年此刻竟直直的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却是在对着老皇帝说话:“陛下宫中什么时候新添的侍女?”
老皇帝也没在意:“前两天九丫头带回来的,朕觉得十分有灵气就要了过来。”
宁锦年若有所思:“臣倒是觉得她眼熟呢,像是臣的一位故人。”
“哦?故人?什么样的故人?”老皇帝很有兴趣。
宁锦年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答道:“巧了,也是臣的一个侍女,只不过没有陛下身边这位有灵气,我那侍女笨的要死。”
“这样啊……”老皇帝的声音又开始渐渐虚弱:“你看,朕的身体还是不中用啊,才说这么一会就累了,你现在学院任职,进宫一次不容易,就四处转转吧,反正你也熟悉。丫头,你送送他。”
花瑟愣了愣,才发现最后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可是自己对皇宫完全不熟悉啊。
老皇帝挥了挥手,花瑟只得茫然地应声退下。
听着花瑟并着宁锦年离去的脚步声,老皇帝悠悠叹了口气:“难怪我觉得她那么像你,原来她是你身边的人。”
宫殿内烛火沉沉,无人回应。
花瑟当然不知道老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茫然的跟着宁锦年,宁锦年在宫里行走自如,也不用侍卫带领,看得出来他对夜城皇宫十分熟悉。每逢巡逻士兵,宁锦年都出示老皇帝给的令牌,所以一路畅通无阻。
花瑟不敢说话,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皇宫的御花园每个季节都有应季的花品,此时的秋牡丹是最大的亮色,一派瑞气堂皇。但是仍有些耐不住转冷天气的植物枯萎,宫里的花匠大概也对时不时的落叶无能为力,就任其化作新泥护花。
一路的断桥流水,廷苑假山,皇家的园林都是大师手笔,花瑟看不懂,却也能明白这其中错落堆叠全都暗合最好的风水和意境,进而感觉到一种近乎沧桑的华丽优雅。
走着走着,宁锦年突然停下了。
花瑟跟在后面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
宁锦年转过身来,皱了皱眉,花瑟这才看到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没有开关于小侍女的玩笑,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的云淡风轻。
花瑟知道他生气,可是不知道他气的究竟是什么。
“你知道夜倾城告诉我老皇帝留下你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吗?”
宁锦年说的第一句话,就让花瑟彻底懵了。
他……不是生气我和倾倾做错事了?也不是生气我不辞而别?而是害怕?宁锦年是个很难情绪外露的人,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云淡风轻的做派,让人觉得摸不透深浅,此刻这么严肃,花瑟心理转变不过来,更不要说吐槽了。
“你……不怪我做错了事吗?”
“当然不,恰恰相反,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我还要再想办法。”宁锦年叹道:“老皇帝不想让九公主参与到这些事里,所以送到军院离得远远的,偏偏你把她推了进来,我怕老皇帝迁怒。幸好你的存在感不强,老皇帝的心思都在别的,所以只是把你绑在身边,我听夜倾城说皇后也有留过你的心思,他们都是一个想法,夜倾城从来不会参与这些事,只要把你绑住,就能保夜倾城继续没心没肺。”
花瑟感叹:“原来我对那个小傻妞影响这么大。”
宁锦年点了点头:“这次也不光是你的作用,但是现在不是说她的时候,现在你已经入了老皇帝和皇后的法眼,就在昨天晚上,你的一切相关的信息都已经被送到了老皇帝和皇后的眼前。”
一切信息?
花瑟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好奇——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和自己有关的朱颜和小痴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但是花瑟不知道,自从她和小痴离开听海镇之后,她们在那个小镇发生过的一切都被人用各种混乱的信息掩盖了,以至于如果非要有人彻查,也只能查到她们是小镇上一对孤苦无依的姐妹,她们的一切真正的故事都要从遇见宁锦年之后开始。
而至于朱颜……就像从未存在过这两个女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