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展飞突然紧紧地抱住秦漫月,紧到她快喘不过气来:“回去之后,好好儿生活。”缆车门一打开,她看到阿Ken在外面等着他们,连阿Ken都来了,可见事情的严重。
“一定要把秦小姐安全带回去知道吗?”
“老板,那你呢?”
“不用管我。把我母亲的骨灰带回去,葬在墓园。”他停了一下,看了秦漫月一眼,“如果我死了,把我的碑刻在我母亲的旁边。”
秦漫月在听到谭展飞说到死的时候,突然心里怔了一下,谭展飞把秦漫月往阿Ken前面一推,那种决绝的要分别的态度让秦漫月心里有一种诀别的难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她知道,一定和昨天那个叫阿冰的男人有关。
秦漫月所有的五官凝结在一处,愁肠百结的样子。
谭展飞走了几步,转过头,定定地站在那里,还是那副阴郁淡漠的样子,如画的面孔,却像是要把秦漫月深深地看入眼中去,就像是许多年前秦漫月在水池边第一次和他相遇,她在转头的瞬间,看到湿漉漉的谭展飞站在水池边,晶莹的水珠和浓墨的夜色下,他冷酷的眸子挂着牵挂。
她想起张小娴的一句话--爱是人生最美好的相逢。
而如今,她突然觉得,分开是人生最切肤的伤痛。
中间涌动的人群,在他们中间穿梭而行,头顶碧蓝的天,那一刻,有一种海阔天空的遥远。
“不论这次我回不回得来,我都会让你走。”在人潮中,他声音颤抖。转过身,留给秦漫月一个僵直的脊背。
秦漫月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哀伤。
8.
在秦漫月的强烈哀求之下,阿Ken才告诉秦漫月,阿冰这次要杀谭展飞,在他帮派势力范围之内,又与警察早已勾结,在马来西亚这个治安不算严谨的国度,要杀一个谭展飞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谭展飞现在要去自投罗网拖延时间,目的就是为了让秦漫月离开。
而阿Ken也是昨天才接到消息,连夜乘飞机赶来的。
难怪他昨天和她说了那么多的话,难怪他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凶多吉少,所以在和她告别。
秦漫月坐在座位上,心里冰凉得不知道说什么,谭展飞此行九死一生。
“赵叔呢,我们找赵叔帮忙。”秦漫月突然想到。
“赵叔今天去了越南,要过三天才能回来,他们这是一早就计划好的。老板这次听说葬他母亲的山头被政府回收了,所以打算来带回他母亲的骨灰。”
“回头,快回头。”
“秦小姐,要去哪里?”
“去找谭展飞,我要去找他。”内心有一个巨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老板交代要我安全送秦小姐回国。”
“你不回头,我就自己跳车。”秦漫月几乎是用吼的,她只要一想到他孤身一人面对死亡,就难过得无法抑制。
阿Ken没有办法,只好回过头:“可是我们去,也只能是送死。”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死。”秦漫月突然哭了,很伤心,她的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会心疼谭展飞。
阿Ken打开GPRS导航仪,开始搜寻谭展飞手机的方位。
车子停在一个仓库,旁边种植了许多热带植物,仓库掩藏在植物后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秦漫月到达的时候,谭展飞已经被阿冰的手下打得满身是伤,看到秦漫月来,谭展飞本来不怕死的目光变成了担忧。
“你来干什么?”谭展飞用最后一丝力气喊。
“我来陪你一起死。”秦漫月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嘹亮,视死如归原来是这种感觉。
“谭展飞,没想到就你一个婊子生的杂种,还有人愿意来陪你死。”阿冰讥讽道,显然对秦漫月的到来感到惊讶。
“你愿意为他死是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母亲就是一个婊子,跟过多少男人,他就是用这种肮脏钱长大的杂种,哈哈哈哈……”阿冰用尽一切言语来侮辱谭展飞,谭展飞几乎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额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伤口上的血正一点点地往外渗透。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爱他。”秦漫月站到阿冰面前,铿锵有力地打断阿冰的笑声,谭展飞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秦漫月。她的回来,已经让他感动,她恬静淡雅地站着,精致的小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坚定。
她爱他吗?是真的爱他吗?
阿冰脸上那抹妖娆邪魅的表情收敛了起来。
秦漫月继续说:“你爱过一个人吗?你知道真正爱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吗?你爱他,会不计较他的过去;你爱他,会愿意给他一切的幸福;你爱他,不会在乎他能给你什么;你爱他,只要他开心,就是你的快乐。你觉得你那是爱吗?无情地报复和伤害,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可悲吗?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而仇恨另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男人,人始终活在仇恨中不可怕吗?你是不是常常为你变形的内心感到难过?你是不是常常在面对明亮的事物时感到自卑?就算是在笑,你也觉得不快乐,你根本不知道快乐要从何获得,所以你只能一再地扭曲自己的心智。陷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阿冰和谭展飞的过节,在路上阿Ken已经如实地告诉秦漫月了。
秦漫月不知道自己这席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像是指责对方,更像自己内心的写照。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小七和陆均璨的脸,他们都是为了爱奋不顾身的人,他们的爱,才能获得别人的敬仰。
时间像是静止了,只听见仓库老鼠窸窣的声音,谭展飞真正的发现,秦漫月长大了,语句铿锵,言语句句打入人的心底,他何尝不是和阿冰一样,是一个心智扭曲,陷在痛苦深渊里无法自拔的人呢?
许久之后,阿冰原本冰冷的目光突然笑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枪,打了一个哈欠:“谭展飞,你的女人很有种,我真想把你打死把她留在我身边。”
“你敢?”谭展飞勉强站起身。
“看来你真的爱上了她,有趣。”他拉过椅子坐下,把手上的枪转了一转,倒出三颗子弹,“给你们一次机会,二分一的命中率,谁来?”
“我。”谭展飞护在秦漫月身前。
“我来。”秦漫月推开谭展飞,“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的手上,你永远只能死在我的手上。”秦漫月看着他,随即站起来,直直地站到阿冰面前,“别废话了,开枪吧。”
阿冰把枪抵在秦漫月的额头上,冰凉的触觉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可是她竟然不感到害怕,这么多年,死在她的心里反复上演过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梦到一个又一个死亡和她靠近,锥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如今真的要死了,她倒觉得有一种解脱,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话,像是抛开了这么多年心里的伤痛,最后能和谭展飞葬身在这养他十多年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你这小妞,我还真舍不得你死。”阿冰突然把枪收回来,懒洋洋地说道,“在我没反悔之前,快走。”
秦漫月喜出望外,阿Ken赶忙过来扶谭展飞,秦漫月对阿冰说:“谢谢。”
“不用谢我,快走吧,说不定,我还会补一枪。”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邪魅的表情。
谭展飞在阿Ken的搀扶下上了车,秦漫月看到阿冰和一群兄弟追了出来,阿冰的手上还拿着枪,像是追赶猎物一样。
“阿Ken,快开车。”秦漫月催促道。
“等等。”谭展飞突然说,“我的手机呢?”
“后方二十米。”阿Ken看了看GPRS,“应该是刚才跑过来的时候掉了。”
“什么时候了,还管手机,回去买支新的。快开车。”秦漫月急了,像阿冰这样的人,从他手里逃脱,犹如虎口脱险,谁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手机。
“后退,我要捡回来。”谭展飞命令。
“你疯啦。”秦漫月喊。
“快点儿,后退。”谭展飞拉开车门,准备要下车。
阿Ken没有办法,只好按照导航的定位后退二十米,秦漫月看到那支黑色的诺基亚手机,躺在草丛边,在左车门的侧边,谭展飞打开车门,倾下身体去捡,秦漫月紧张地盯着后面举起枪的阿冰,她想拉回谭展飞,可是根本拉不动。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手机的瞬间,枪声响起,子弹打入了谭展飞的肩膀,他只是抖动了一下,迅速握紧手机坐回来。
阿Ken加大车子速度,如箭一般飞奔出去。
身后的阿冰嘴边挂着邪魅的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我没有把谭展飞做掉,定金会打回你的账户。”
他一定是中了那个女人的魔,他低下头来笑了笑,杂草横生的植物后面,他的目光有一种释然的解脱。
9.
谭展飞用手捂住流血的肩膀,受伤的手紧紧地握住那支几乎用生命换回来的手机,俊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一支破手机,你干吗冒着生命危险去捡啊?值得吗?”秦漫月真的气坏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救回来的命,差一点儿又没了。
“别哭。”谭展飞拿手给她擦眼泪,目光怜惜。秦漫月不知道自己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真的不想哭,他死了,不是正好让自己称心如意了吗?可是脸上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谁哭了?你死了我都不会哭,何况你没死。我才不是担心你,才不是!”她像是要辩解,可是话语里却透露了她的担心。
谭展飞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就像是他们这么多年所有的隔膜渐渐消退了一般。
他把冒着生命危险捡起的手机拿起来,手指轻轻地在屏幕上抚摸,像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秦漫月哭红的双眼,颤巍巍地看着他,车厢里静得出奇,他也这样凝视她,不发一言。他不是一个容易表露自己内心的人,哪怕生死关头,都要独自面对困难,所有的痛苦全都吞进肚子里。他以为这辈子得到的都是秦漫月的仇恨,可是今天他突然从她悲伤又坚定的眼睛里读出了另一层含义,那是真真正正地把他放在心上的目光,那是坚定无比地要陪他死于异国他乡的目光,那是他死了她定会难过一生的目光。他真的很想夸赞她的勇敢坚强,她的成长懂事,哪怕他有一天真的离去,她也会将自己照顾妥当。
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场虚惊,受得太值得。从此再也无遗憾。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嘴角轻轻地上扬,拿起手上那支他冒着生命危险捡回来的手机。
“怎么会不值得呢?”他用呢喃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呓语,脸上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满足。
秦漫月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幅画面,像是某种记忆的驱使,她拿起谭展飞的手机,轻轻地按了一下解锁--屏幕灯亮起的一瞬间,秦漫月看到手机屏幕上,是那张他们在马来西亚皇宫门前照的照片。
他冒死取回的,并不是手机,而是他们的合影。
若不是珍惜他们的美好时光,怎么会置生死于不顾,若不是绝望他们没有未来,怎么会以死相救这瞬间的甜蜜。
秦漫月的心里萌发了一种从来未有的苦涩,哭不出,哽在心头,生生地让眼泪吞没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