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廷的伤虽然不重,但伤在脚踝,走路稍有不便,苏依一路搀扶着他,小心翼翼,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雪上加霜。毕竟展廷是快要参加高考的人,这场事故,无异于飞来横祸。
两个人坐稳后,展廷从口袋里翻出一样东西,顺势塞到苏依手心。
冰凉的触感让苏依一惊,摊开手来,一枚小小的玉石静静躺在那里,玉石中间刻的,是一个小小的“依”字。
“我今天恰好出了趟学校,就看见了这个。”展廷笑着说。
见苏依一言不发,展廷心领神会的解释道:“放心吧,这是个小玩意儿,没花多少钱。”
苏依也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解风情了,虽然她与展廷可供消遣的零花钱不多,但偶尔浪漫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扫了彼此的兴呢。
苏依将玉石握于指尖细细端摩,模糊的“依”字稍显生涩,笔法生硬,一看便是新手所为,她嘴角一抹浅笑,打趣道:“这个卖玉石的,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会关门大吉了。”
展廷跻身过来,拿过苏依的玉石,反复检查了一遍,疑惑道:“怎么了?做的挺好的。”
“卖玉石的该不是姓展吧。”苏依装作漫不经心道。
展廷干笑两声,扭过头去,略显尴尬,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卖玉石的不姓展,写字的倒是姓展。”
展廷径自拢起苏依的齐肩黑发,笑道:“我帮你戴上。”
苏依听话的递过去,展廷系的小心翼翼,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苏依白皙的脖颈,苏依面上的潮红瞬间烧至耳根。
展廷握着红色丝绳的手微微颤抖,不得不停下来深吸了几口气,本想系个活结,却不料因为太紧张,弄巧成拙,成了死结。
展廷低叹一声,不好意思的说:“怎么办,成了死结。”
苏依细细摩挲着捶在胸前的玉石,无所谓的笑道:“这样挺好。”
玉石系好的那一刻,她便没想过会有摘下来的那一日,活结也好,死结也罢,在她这里都是一样的,代表的都是永远,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永结同心,是白首不离。
“苏依,我在A大等你。”展廷目光似水,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把苏依包裹其中,所到之处,尽是柔光。
苏依点头,这是展廷许给她的诺言,他们会在A大见面,会成为光明正大的恋人,他们还会结婚,无论贫穷富贵,有展廷的地方,就是天堂。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不需要多漂亮,只要健康就好,他们有未来几十年的时间慢慢规划人生,直到时光老去,直到暮年,垂垂老矣,牵着彼此的手,在洒满落叶的甬道上,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们相识于幼年,然后,用余生将未来涂鸦,或单调或斑斓,无论成功与否,属于他们的画卷都是不可言说的美好。
那块玉石一直藏在苏依的胸口,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暖暖的触感,是心脏的温度,混着体温爱情,也叫生活。
然而,就在他们无所顾忌的憧憬以后,规划未来的时候,一封举报信几乎给苏依和展廷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封信直接寄到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把苏依和展廷的恋情捅了出去,言之凿凿,声情并茂,主任看后雷霆震怒,展廷是谁,高三年级只有一个保送名额,主任当年力排众议,硬是给了没有背景没有后台的年级第一展廷,而不是一直觊觎此名额的副校长公子。
这件事并没有被压下去,纵使主任有心,奈何始作俑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几乎不到一日,校长、副校长等学校的大小领导都收到了同样的举报信。
副校长拿着信,把主任好一顿奚落,一向火爆的年级主任愣是不吭一声,从头至尾,闷声受着,没有辩白一句。
苏依被自己的班主任叫出教室时,还不知道所为何故,人尚未站稳,班主任劈天盖地的骂声便袭来,苏依从那因为极度愤怒而影响到措辞的断断续续的语句里得知,她与展廷的事情,被人昭告天下了。
那一刹那,苏依想到的竟是,展廷怎么办?
班主任带她来到年纪主任办公室时,如她所料,展廷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主任暴跳如雷,正指着展廷破口大骂,而展廷,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有辩驳一句。
在看见苏依的一刹那,展廷愣了片刻,然后,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整件事情我一力承担,回家反省或是劝退,我都认了。”
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主任上下打量一遍苏依,眼里满是不屑,冷哼一声:“泥菩萨过河,居然还敢英雄救美。”
展廷重申:“我一力承担。”
主任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冲着展廷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拍,这下手极重的几巴掌,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了苏依心里,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莫名揪紧。
苏依不爱哭,这次也是,明明心里难受的要死,明明连呼吸也变得紊乱,却紧抿着唇,愣是不掉下一颗眼泪来。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被打的展廷,这是展廷受到的屈辱,也是她的,展廷吞咽的苦楚,与她有着不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看见主任拿出保送名额的名单,那上面写着A大,主任当着他们的面把它撕得粉碎。
展廷面上波澜不惊,苏依却惊得张大了嘴巴,唾手可得的美好,就那样成了黄粱一梦,化为泡影,主任撕得,是展廷这十几年来坚持不懈,始终如一的目标,是他全部的支柱和希望,就那样,成了一堆废纸。
“全是我的错。”苏依心如死灰,目光呆滞,讷讷开口,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决绝。
主任愣了片刻,他见过很多这个年纪被捉了现行的少男少女,有临场逃跑,让女友顶包的男孩儿;也有临时反悔,大道无辜的女孩儿;更有办公室反目,互相指责的所谓海誓山盟的情侣;却惟独,没有见过抢着认错,如他们这般的少年。两个孩子坚定的眼神和气场,他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苏依的话,无异于给了站在一旁,她那所谓的教学严谨,管教有方的班主任一记重重的耳光。
班主任李清登时火冒三丈:“居然还有脸说,嫌事情不够大是吧。”毕竟有年级主任在,本着维护良好形象的前提,李清有所收敛,没有更多苛责。
“展廷高三了,若是回家反省,我回去。”苏依不为所动,继续说道。
主任怒极反笑,这个女孩儿初来时,怯怯小小的样子,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觉得爱徒展廷为了这样的姑娘抛下大好前程实是不应该,很是怒其不争。现在看来,女孩儿虽然看似娇弱,性子却极强,有韧性又不失刚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坦然的承担下一切,没有一丝怯懦的样子,与初来时,竟是判若两人。
展廷张嘴欲辩驳,主任狠狠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毕竟还有半个月展廷就要高考,校方处理早恋问题,无非就是回家反省,要是回家反省的是展廷的话,那就干脆不用高考了,他现在没了保送资格,再不好好努力,与A大,怕是会真的失之交臂。
主任看了李清一眼,李清迅速会意,苏依回家反省的事想来已是板上钉钉。
与展廷的班主任丁一洋在学校混的如鱼得水,人人都得卖一个面子不同的是,李清是近年才来一中就职的新老师,尚未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加上不善言谈,为人刻板,说话又颇为尖酸,人缘不是很好,在学校工作举步维艰,没什么成绩,也不敢有什么过失,唯领导指示是从,本就害怕班上学生惹出祸端,奈何怕什么来什么,总是惹是生非的周纪垣没出事儿,一向沉静木讷的苏依反倒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而且还闹得人尽皆知。
李清心里估摸着这个月的评优看来是又没戏了,恨屋及乌,对于苏依,也是恨得牙齿打颤,等着回去后再好好教训一番。
苏依回班后才发现,自己的课桌早已没了踪影,同桌满怀悲悯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最后面的角落,苏依这才看见,自己的课桌不知何时被几个男生搬到了后面,肇事者还没竣工,她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还看见了周纪垣的身影。
苏依心里了悟,这样的事情,若是没有班主任的授意,他们就是胆子再大也断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没有半点犹豫,朝自己的课桌走去,正在忙活的几个男生见主人回来了,都有些讪讪,唯有周纪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完工后豪气的挥手,示意一众哥们儿们起驾回府。走过苏依身旁时,故意擦过苏依左肩,低声嘲笑道:“你为展廷牺牲这么大,就不怕有朝一日血本无归吗?”
苏依诧异的瞥了周纪垣一眼,周纪垣大步离开,苏依收回目光,淡然的收拾着书本,班主任开完会后,她就得回家反省了。
李清异常气愤,在班上一顿咆哮,将昔日的三令五申再次老生常谈,苏依埋着头,听着李清极尽侮辱刻薄的冷嘲热讽,说不难受是假的,但不堪忍受痛哭流涕倒还真不至于。
班会的最后,李清再次提名苏依这个反面教材,责令她站起来。李清不愧是“年轻有为”的班主任,教学改革从未推陈革新,也无甚建树,丝毫没有青年教师的朝气蓬勃,但他毕竟是个年富力强的青年人,此消彼长,整人的方法倒是出类拔萃,堪称之最。
他说:“苏依,以后你的地理位置就是那儿了,你现在是班里的第五名,年纪第二十,日后你的年级排名每进步五个名次才能前进一桌,只有考了年级第一,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你好自为之,我不会再管你,在你考年级第一之前,班上的同学们要不要理你,我也不好说。”
这样的措辞,让苏依心里一阵恶寒,何为不好说,明着不好说,暗里是恐吓,日后她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这个班里,她本就不多的朋友怕是该清零了。
她坐在最后的角落里,一抬头,便看见周纪垣直挺的背影,高昂着头,那样倨傲又霸道的形态,好似要把今天她经历的一切一点不落的尽收眼底似的。
苏依心想,今时今日,周纪垣的怒气和怨恨应该也消了吧。
班会结束,苏依也收拾好了东西。
学校通知了家长,本来回家反省是要家长来接的,但苏依何其了解她的父母,她每次的荣誉他们都不曾参与,她的耻辱他们又怎会涉及,他们不来她反而轻松,来了,她反倒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