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谙只是告诉他:叶云泥住的那幢房子的年代远远久于任何人所猜测的。曾经搬进去过的人根本住不了多久,因为离奇的事情接踵而至地发生,有人精神受创,有人意外受伤。它就像个阴狠的诅咒,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阴暗里,久而久之,为人恐惧,被人遗忘。谢不语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她笑得意味不明:小谢,这世上的事情,既然你不知道,总归是要有别人知道的。糊涂点好,就是装出来的也成。大多时候真相都是残忍而致命的。她眯着眼,指甲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划动:毁了那邪恶的神像就好。
这样的倪谙让他觉得高深莫测得陌生……和阴冷。
她并没有再多告诉谢不语一个字,谢过倪谙之后谢不语尝试着在网上搜索了有关这栋房子的事,没想到房子闹鬼的这件事情曾经在市里红极一时。关于这栋老房子的传言很多,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它是什么时候建造的,住在那里的第一位主人是谁,人们说它是名副其实的鬼屋,所有住过的人每每回想都不禁觉得毛骨悚然:怎么都摘不下来的画像,谁都打不开的房间,若有似无的窥视,夜晚凄厉的哭叫,画中流下血泪的少女……据说六十多年前有一家姓叶的生意人搬了进去,夫妻两个都是善心的人,帮助了不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惜的是他们仅有的一个女儿从小体弱多病,病怏怏的身子一直不见得好。这是一位曾经被请去那家临时照顾过那个女孩的老人说的,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传言里说后来那一家人突然全都消失了,至此杳无音讯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有人说他们的财富给家里招来了杀身之祸,也有人说他们的女儿病逝了,于是他们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从此不再回来。
谢不语将这些告诉叶云泥的时候她显得很茫然。根据这些传言中的描述,那失踪的叶姓一家人很有可能就是叶云泥的父母和姐姐,而那副摘不下来的巨大画像上的人,就是他们。可是这已经是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事了,并且依那位老人所说,叶氏夫妇只生有一女,那么叶云泥呢?
“云泥,你仔细想想,你是时候搬过去的?家里面还有其他人么?”
“嗯,让我想想看……”叶云泥微微皱眉,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费力。
“别着急,慢慢想。”谢不语语气轻柔地安慰她,许久才看见叶云泥歉意地摇摇头,低声道:“对不起不语,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住进去的,大概很久很久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待在那栋房子里了。家里太久没有来人,除了父母和姐姐,我也都记不得有谁了。其实……其实爸爸妈妈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叶云泥气馁的表情让谢不语有些不忍:“没关系,想不起来也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
“你根本做不了什么,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要一直欺骗我们?!”她的神色忽的转而一冷,咄咄责问,充满敌意。谢不语记得这个声音,是藏在叶云泥身体里的另外一个“她”。
“我没有撒谎,也从来不曾欺骗过你们。”谢不语直视她阴冷而怀疑的眼神,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一字一顿地对她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喜欢的女孩子这么难过。”
她眯起眼睛注视着他,“最好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然后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的眼神里已透露着几分焦虑:“不语,实在对不起,小凛她脾气直,但是人真的很好……”
“原来她的名字是小凛啊。我明白的,她很关心你。”那些存在于叶云泥身体里的许多女孩的魂魄,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叶云泥说她们只能靠把自己寄存在她的身体的方法才能存续下去。这么多的幽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一直留在那栋房子?“等我这里的工作完了,我再陪你回去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那我帮你。”叶云泥冲他甜甜一笑,谢不语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看着她偷笑:“那……那可没有工资发的……”
“那就提供免费劳力,等等在载我回家吧!”
“再好不过。”
依旧是昨天的路,昨天的落日,昨天的人,而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语,给我说说你的事吧。”叶云泥靠着他的背,心情愉悦。这条通往那个家的路曾经让她觉得战栗而无望,她希望它永远都没有尽头,因为她惧怕回到那里。可是现在,她希望它没有终点,是为了能和谢不语多待一会儿,让这美好的时光停驻。“你这么老实,肯定要给人家欺负。”
谢不语“嘿嘿”傻笑两声:“二十年来我一直是遵纪守法安守本分的好公民,无处分记录无不良嗜好。周围的人一直都很照顾我,要说欺负……”眼前条件反射地闪过令狐缭腹黑的小脸,他撇撇嘴,“是有那么一个缺心眼儿的家伙,就是昨天我说过的那个,还有他养的恶猫,不过……”谢不语叹气,“不过他其实一直都在帮我。可是昨晚我做了一件错事,害他伤心了,也没跟他道歉……”令狐缭大概也讨厌他了吧……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长怜说过今天要带令狐缭离开!
“既然他一直在帮你就说明他很在意你,等回去之后好好道个歉,他一定会原谅你的……”感受到谢不语的异样,叶云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不语?”
“没什么,就是突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谢不语意识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长怜只是说说气话,他们一定舍不得他做的饭,不会就这么走掉的。“我们到了。”
从路口进去的时候谢不语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昨天小金蛇的位置,那儿又重新布起了一张蛛网,幸好上面没有什么被捉住。进屋的时候他特地留意了那扇窗户,问叶云泥是不是他之前进过的那个房间,叶云泥支支吾吾着,最后才为难地说她很害怕那里,从来没有进去过。传言里那个怎么都打不开的房间难道就是那里吗?可是昨天他很轻易地就进去了,还是说指的是别的地方?
在叶云泥的陪同下谢不语将房子里查看了一圈,果然除了那个房间,其他并没有什么异常。“这些地方我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叶云泥无奈地看着他,“小凛她们也都没有印象了。”
站在昨天传来尖叫的门口,谢不语道:“我再进去看看,你待在外面等我。”叶云泥点头,叮嘱他小心。谢不语记起那股突然出现桎梏他的力量,提高了警惕,房间还是充斥着森然的气息,让人呼吸都缓慢下来。谢不语在那张床铺前停下,拿起那副锈迹斑斑的镣铐,他的心也变得同样沉重。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层薄薄的被单,发黄的污迹散发着腐朽的气味,隐约泛着被洗淡的血色。谢不语听到门外叶云泥倒吸凉气的声音,他回头,见她双手捂着嘴,惊恐地看着他,然后迟疑地指着那张床,哽咽地说:“不语……小凛她们让我告诉你……看床底下……”
谢不语沉默着点头,缓缓低下身去,在那被遮掩的墙壁一角上布满了纵横交错大小不一的字。他颤抖着指尖触摸着,这些都是用指甲一个个刮出来的——
好害怕。拷着的铁链很重。被火烧真的好痛好痛。他们是魔鬼。我不要去那四个人的棺材里。救命。
杂乱的痕迹触目惊心,每一个字仿佛都在往外冒着汩汩的鲜血,这副镣铐到底囚禁过多少人?谢不语表情麻木地站起来,任由满身的尘土,直直地走到那个黑漆漆的容器前,好像还有滚烫的火焰在里面燃烧,吞噬着少女的惨叫——被火烧真的好痛好痛。他冷得怕得说不出话来:这里,烧的竟然是人。
“不语,那里……是什么?”
“嗯……”无法开口告诉她,谢不语紧握的拳头在不住地颤抖,他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转身朝外面的叶云泥走去,“不要担心,有我在。”这些被关在这个房间的女孩子就是叶云泥寄生身体里的魂魄,她们是什么人,又是谁在虐杀她们,这么多的尸体都被藏到哪里去了……
对过的墙壁上挂满了照片,排开了长长的一片。昨天谢不语就注意到了,只是那时候光线昏暗他没有看清楚,现在大致看下来大概都是叶云泥姐姐的照片,从尚为年幼到娉婷少女,一张接着一张。这些照片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很多都已经泛黄。仔细看来照片里的人果真总是的病恹恹的样子,还有几张她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而且那个画里的人偶,也一直出现在她旁边。这是很奇怪的,既然是姐妹,为什么到现在谢不语都没有发现过任何有关叶云泥的东西?当他问她会不会记错家人的时候,叶云泥情绪有些激动地摇头:“绝对不可能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她生病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这点不会记错的!”
“云泥你冷静点,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谢不语安抚她,想了想后问道:“那……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叶云泥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她微颤地揪着自己衣襟不敢置信道:“我竟然……竟然不知道姐姐叫什么了……怎么会这样?不语,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她无助的样子让谢不语觉得又焦急又心疼,他嘴拙得向来安慰不好人,“我们再到其它地方找找吧……等等云泥!”谢不语快步走到其中一张照片跟前,皱眉盯着它。相框里面的照片位置有些下斜,上方的一角露出了什么东西,好像有什么重叠在那下面。
他摘下相框,将它掰开,另一张照片晃悠悠地掉了下来。
上面赫然是被拷在那张床铺上的陌生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