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光线太过刺眼，他的视线模糊地都快看不清楚了。从顶端垂落下来的一丝丝白光交织着映入他的眼帘，谢不语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色蜘蛛影子在天花板上移动着，慢慢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蜘蛛丝……蜘蛛丝……他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原来是白天他救了那条小金蛇毁了那蛛网，所以它是要来报复是么？要一名抵一命的报复。做这些事的人明明是他，为什么不来找他……为什么不来找他？！谢不语根本不敢再看一眼面前一动也不动的令狐缭，可是那刺目的鲜红血液一直在他脑海盘旋，他不相信，绝对不会相信！嘴唇已经被咬出血来，谢不语起身就不顾一切地往外追，却在回头的一刹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鼻子痛得眼泪直往外冒，就听得一人幸灾乐祸笑道：“这么狠地撞上来，你是不要鼻子了是么？小不。”
谢不语浑身一震，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紧紧闭着眼睛把不住涌出来的泪水死憋着，他双手捂着自己鼻子蹲了下去，蹲在那双曾经一起去超市挑的廉价的格子拖鞋跟前，久到他的双腿麻得都毫无知觉，他还是赖着不动，怎么都不肯再起来。
“小不，再不去睡觉，你明天打工要迟到了。”他也在他对面蹲了下来，个子到底还是高了他几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一个怒气十足的后脑勺对着他。他又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却被谢不语一记打掉。
啪。
声音很响，谢不语用了不小的力道。“这样耍我很好玩是吗？”半饷，他才沉声道，却还是固执地低着头，不肯看见令狐缭的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把我耍得团团转，看我出洋相看我着急是不是很满足？你们真是低级趣味。”他吸吸了通红的鼻子，怨恨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不争气这么患得患失这么情绪失控，这不是他，这不是谢不语啊。
“小不……”令狐缭微皱着眉，神色有些哀伤，却只是唤了他的名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到我家来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把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谢不语，住嘴，不要再说了，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快住嘴！“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从来不问问我的感受不想想我乐不乐意！想来就来说死就死，一个个都这样！都要这样！”
谢不语愤怒而悲伤地哀吼着，就像一头被囚禁被折磨的受伤小兽。而令狐缭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听着他，看着他，十指握紧后又无力的放下。对不起，小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可笑的却是我亲手毁了你。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阿尊一心一意要救你，你倒好，反而恩将仇报！”长怜恶狠狠地冲着谢不语龇牙咧嘴，不顾令狐缭的怒喝，愤愤道：“那夜狼蛛在你身上挂了丝，你不光引狼入室还着了它的道蠢得把它放了进来！那东西阴毒得要命，不达到目的就是你做鬼了它都要缠着你吞了你的魂。阿尊把蛛丝牵到了自个儿的‘影人’上，将你用结界护在厨房，你这才捡了一条小命！现在他的‘影人’死了，影子都没了，你知道什么？”
“长怜！”它墨绿的眼珠子里闪着寒光，打断想要开口的令狐缭，动也不动地盯着谢不语：“阿尊不让我说，我偏要清清楚楚问你个明白，你的墨玉珠这次又给谁了？！上回你多管闲事结果人家反咬你一口，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为阿尊觉得不值！你知不知道墨玉珠对阿尊有多重要？！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还要这样让他伤心！你以为我们稀罕待在这里，明天不管阿尊愿不愿意我都要把他带回梵境山，就如你所愿还你清静，管你被鬼害也好被妖吃也罢，活该！”
“长怜你还不给我闭嘴！”见令狐缭一记冷眼横过去就要过去捉它，长怜气呼呼地跳到高处，跺脚喊道：“阿尊你就是一个大笨蛋！我不要管你啦！”说着便跃身从窗户了跳了出去，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我……”
“算了，什么都别说了。”谢不语现在脑子里乱得很，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无法思考。他费力地站起身来，双腿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他一个不稳，向一旁倒去，令狐缭连忙扶住他，谢不语一点一点抽回自己的胳膊，冷漠而又疲倦道：“我能走。”
“好。”令狐缭浅浅地朝他笑。菜刀还讽刺地躺在地上，桌子旁边替代的“影人”已经化成一滩黑影，愈来愈淡。谢不语知道他就这样一直安静地看着他一拐一拐地走掉，他好想回一下头，可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他都没有多看他一眼。那道悲哀的视线被决然地阻隔在门外，正如他被阻隔在门外一样，长怜那只臭猫说，他又无知地害他伤心了么。
这样想着，他突然难过得不能呼吸了。
这一夜他很累，入睡极快，却不安稳。他的梦是一如既往的黑暗世界，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直到那双略微冰冷的手抓住他，将他自深渊底部带离。他认得那双手，指骨细长，皮肤微凉，却让他觉得莫名的温暖。他感受到他动作轻柔地为他咬破的唇涂上药水，将创口贴贴在他划伤的脚背上。他细致地整理着他的刘海，好像跟他说了很多话，又好像，只是耳畔一句晚安，还有对不起。
为什么令狐缭，你看我眼神里似乎永远都是彻骨的歉意。
早上谢不语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下面是乌黑的，他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脚背上的创口贴许久，果然不是在做梦。轻声叹了一口气，昨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那些口不择言的气话还响彻在脑海，他现在只是觉得愧疚和懊恼无比。他走过去矮身为令狐缭掖了掖毯子的一角，看着他略皱眉头的倦怠睡容，谢不语轻轻说着抱歉。
做好早餐出门的时候也没见着长怜，也不知道它跑到哪儿去生闷气了。谢不语出去的一路上都时不时地留意一下，还是没找到它，心想它要是肚子饿了怎么办。他看了看时间，打工快要迟到了。也许晚上回家的时候做几样长怜喜欢的小菜，再好好认个错，它就回原谅自己了。
店里一直很清闲，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客人，听着慵懒的音乐，仿佛与世隔绝。谢不语在收拾的时候倪谙来了，与往常一样风情万种地跟他道早安，看着精神略显萎靡的谢不语，她揶揄着笑问道：“怎么这副德行？跟你的小女友约会，纵欲过度了？”
“老板娘你别胡说！”谢不语的老脸红得快烧了起来，这个倪谙说话就没正经的。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神色认真地问道：“老板娘，你昨天说的叶云泥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哦？怎么突然感兴趣了？”倪谙的指尖捏着银光发亮的勺子，节奏缓慢地敲在玻璃杯上，也一本正经地反问谢不语。
“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拜托请告诉我，我很想帮帮她！”
“为什么？这又不关我的事，我何必自找麻烦。”倪谙的语气像是轻嘲，又像是在逗弄他。谢不语沉默许久不语，于是她拍拍他的肩，说道：“好了小谢，快去干活吧……”
“我喜欢她。”谢不语打断倪谙，看到她脸上逐渐浮现出错愕的神色，他又平静地重复到：“我喜欢她，所以想尽我所能帮助她。”第一次见她是在沐夏的墓前，她为她浇灌，一袭青花衣裙让他心底暗暗悸动。他的眼前一直是她的身影，他的心里一直在为她担心，他没有谈过恋爱，不是很明白，也许这就是喜欢。
“你喜欢她……”倪谙玩味地笑了一下，偏过头示意他看身后。谢不语疑惑地回头，就看见叶云泥定定地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谢不语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走到她面前，有些羞涩却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你不要害怕，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叶云泥轻轻抱着谢不语，安心地微笑着低喃：“我知道你会的，不语。”纵然我清楚地明白，我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出现在你的面前，这样私自的行为也许会给你带来伤害，但是我孤独害怕太久了。我从深渊向神呼唤，而你听见了，你就是我的神。
她抬起眼眸，对上倪谙的目光。她朝着叶云泥慢慢地勾起唇角，然后漫不经心地别开脸，抱着胳膊走开了。叶云泥心底一颤，倪谙让她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她对谢不语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栋房子里，并且无论如何都无法离开。不语，我只觉得有一种刺入骨髓的恨意支撑着我，仿佛一想要放弃怨恨，我就再也无法存在在这个世界。而我始终都想不起来，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在憎恨什么。”她有几分迟疑，最后还是微微发抖地将谢不语的手拉起来放到心口，“这是我的呐喊，不语。”
是呐喊，是哀号，是哭泣，是尖叫。那一瞬间谢不语彻底怔住了，那仿佛是来自炼狱的声音，许多女孩子痛苦凄厉的叫喊交织着一下一下冲击着他的心。
他只觉得冷得就像站在绝望的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