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间的,是三个穿着沙漠迷彩装的人。中间是个铁青色下巴,身材结实的中年人。左边站着个反戴棒球帽,学生模样的青年。右边是个尖嘴猴腮的瘦子。他们正和黄越坡争执。黄越坡身边站着那个外形古怪的村医柳成荫。五个人正剑拔弩张,看他们脸红脖子粗的滑稽摸样,应该已经争吵了好一阵子。
“快还人来,否则休想让我们离开!”瘦子挥舞着手臂气势汹汹的嚷道。
“在我确认尸体之前,你们也甭想离开此地!”黄越坡毫不退让。
“我们要见村长!”
“笑话,村长也是你们想见就可以见的?!”黄越坡冷笑着说。
利用他们吵架的间隙,我向杨冰打听这三个迷彩装的来历。
“我也没见过他们。”杨冰的语气不太确定,“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就是我昨晚所说的来到村里进行地质勘查的技术人员。”
“哥们儿,冷静冷静。我们只是想知道烧焦的尸体是否就是我们失踪的伙伴。”棒球帽一边拉住瘦子,一边和黄越坡商量。
“不可能。”柳成荫斩钉截铁的回答。空灵的声音好像是从音箱里发出的,听不出丝毫的生机。
“我就在这里等着村长来!”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
“是谁要见我啊?不就是丢人了嘛!”一个沙哑但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外传出。
听到这个声音,围观的村民全体神色紧张起来。两侧的人俯首弯腰给来人让出一条宽敞的路,让出的巨大空间就算让一辆悍马玩漂移也是绰绰有余。
只见从人群外走进一个拄着九节枯藤盘龙拐杖,穿着灰色粗棉布长袍的秃头老人。脸上的皮肤就如同是刚拧完的衣服。一撮山羊胡像是被漂白过似的。但一双眼睛却是寒气逼人,如同老字号的牌匾一样,证明了这件满是褶皱的衣服依然是名牌服饰,还没有淘汰。
“老头儿真是举重若轻啊。‘丢人’二字在他口里好像不是丢失了人,而是丢了脸。”我小声的和杨冰说道。
“这就是村长黄君。”杨冰在我耳边低声说明。
“皇军?!”
“小点声!”杨冰赶忙捂住我的嘴。“是黄飞鸿的黄,李香君的君。不是你想的那个皇军。”
“呦西。”我对杨冰低声耳语道。“很欠扁的名字。”
“你要是想毫发无损的离开这里,千万管好你的嘴!”杨冰拉着脸紧张兮兮的说。
“想要毫发无损的离开这个鬼地方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忠告。”
“大伯,这样的小事何劳您亲自出马?”黄越坡低着头说。
老头只是摆了下手。
“黄老,我的一个小伙计不见了。到处也找不到他。而我听说贵村又恰好烧死了一个人。我现在怀疑那具烧焦的尸体就是他。”中年人走上前去,态度毕恭毕敬。
老头什么也没说,侧脸看了看村医。
“村长,这具尸体是孙炀的。千真万确!”柳成荫凑上前用空洞的声音回答。之后,又凑到老头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老头听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既像是对柳成荫回答的肯定,更像是对中年男子质疑的回复。
“村长,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还要偷偷摸摸的。还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瘦子对老头很不满。
“小子,你再说一遍!”黄越坡已经按捺不住了。
“越坡。”老头只是喊了一下黄越坡的名字,后者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柳医生,把你刚才在我耳边的话重新说一遍。”
柳成荫走到中年男子面前,高声宣布,“死者的左手小指缺少了半截,全村只有高炀符合这个条件。”
“可我们失踪的伙伴恰好也是缺了左手的小指。”中年人坦然应战。
我真想把最有价值创意奖和最佳戏剧效果奖颁给他。
黄越坡和柳成荫瞠目结舌的互相看了看。
一瞬间,老头的眼睛闪了一下,可只是转瞬即逝。
“哦?是这样。”村长咳了一下,“哈哈,那你们想要做什么呢?要我们还人?开棺验尸?还是别的什么?”尽管他是笑着问的,但却是不怒自威,咄咄逼人。
“黄村长,”中年人行了一礼,“我们就是想确认那个被烧焦的尸体的身份,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哈哈,别无他意,很好。”老头显然是话中有话。“但柳医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好了,你们先回营地吧。”
“哼,你们村的人就是贼!”瘦子指着村长的鼻子喊道。
黄越坡上前就把瘦子的胳膊别到身后并不停施加压力,再看瘦子,已经疼得大汗淋漓。
“越坡,好了。”老头闭上眼睛,微微仰头,用看起来好像已经皮肉分离的老手轻轻的摸着自己光亮的头皮,“他们远来是客,我们还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黄越坡松开了瘦子。
“你们凭什么说我们是贼?”黄越坡厉声质问。
瘦子揉着肩膀,“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做了什么事自己知道,还少在这装傻充愣!”
“哈,打死犟嘴的。这话真是没错。”我轻声笑着说。
“你当着我伯父和村民的面,把话说明白。如果拿不出真凭实据,小心你的狗腿!”黄越坡已经是怒发冲冠了。
“我们的工具在来到这个破地方的第一个晚上就全部丢失了!”瘦子咬牙切齿的说。
黄越坡看了看铁青色下颌的中年人。
中年人点头说,“不错。我们的地质包连同里面的照相机、地质锤、铅笔、小刀、罗盘、放大镜、皮尺、铲子、地图和笔记本全都不翼而飞了。”
“有这事?”
瘦子紧忙说,“都是一群穷鬼,连那些对你们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都要偷!”
“好,我知道了。”黄越坡的态度缓和下来,“容我调查一下,如果发现此事属实,一定给你们一定交代,对盗窃者必将严惩不贷!”
“哈,黄少爷果然是快人快语,言出必行。在下佩服!”中年人挑起大拇指。“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我们失踪的那个小伙计。也许就是那具焦尸。”
“不可能。”我走出人群,来到中年人面前。
包括村长在内的所有在场村民全部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
“这位是?”中年人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哦,他是因为迷路而误入本村的警察。”黄越坡做了介绍。
“是警察同志啊,见到你太好了。”中年人赶忙挤出一副笑脸,“我叫周秋生,是M市地质勘察院的高级工程师。”
“你好,我叫赵锐。正如黄越坡所说,是个人民警察。”
我们礼节性的握了握手。
尽管周秋生说话的态度很热情,但他额头跳动的血管和变白的指关节还是背叛了他的内心。
他为什么在知道我的身份后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赵警官,你为什么如此确定烧焦的尸体不是我们的人呢?”
“哦,是这样的……”
我把现场的情形给周秋生做了简要的描述,重点是那只鞋底有三角形的鞋和祠堂外面唯一的一行进入屋子的脚印。至于罗基的那许多的问题和推论,我则一字未提。
听了我的话,周秋生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口咬定焦尸就是地质队的失踪成员了。
“赵警官,那会不会是这样?”周秋生的眼睛转了转,“是小王,啊,小王就是失踪的小伙子。会不会是小王穿着孙修士的鞋走到了祠堂。”
“哈哈,我不得不说你实在是想象力丰富。”我笑了笑,“那首先要回答三个问题,第一,小王为什么要穿着孙炀的鞋走进祠堂,他们为什么要替换彼此;第二,如果进入祠堂的是小王,那孙炀去了哪里,现在又在何处;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烧死自己?”
周秋生哑口无言了。其实我的解释并不全面,只是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而已,而我既没有开导他的打算,出于保密,更没必要交代的一清二楚。
地质队员垂头丧气的离开后,黄越坡向我抱拳,微笑着说,“多谢你的帮忙!”。
“客气啦。”
“越坡,过来。”村长的话虽然很平淡,但每次听起来都像是在发号施令。
“是,伯父。”黄越坡赶忙走到老头身旁。
村长对黄越坡耳语了几句之后,就扶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离开了祠堂。他走了十来米后,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黄越坡又来到我的面前,态度很友好。“伯父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不用客气!”
“刚才只是拔刀相助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和你那个戴草帽的朋友不是住在大海家里吗?这样吧,我家还有几处闲房,你们不妨住在那里。”
“哦,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正打算下午到清虚观借宿呢。”
“清虚观?哈哈,只怕二位贵客住不习惯。好吧,既然你们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强留。这一时半会儿你们也离不开这里,但凡需要帮助之处,就找我好了。”
黄越坡就像个客户部经理。
“哈,盛情难却呀。好,好。不过通常来说,我可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客人。”
“好极了。那在下先告辞了。”说完,黄越坡就迈开大步离开了祠堂。
不错,因为我的仗义执言,不管是真是假,我和黄越坡至少在表面上算是站到统一战线了。最重要的是连在村里威望最高的村长都记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