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
翻开十三卷本《马雅可夫斯基全集》,我们不仅可以读到各种题材的大量短诗,而且可以读到十多首长诗。它们是布尔什维克党和苏维埃国家斗争的记录,也是诗人在创作道路上前进的脚印。这些长诗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如果可以把诗人的短诗比作“轻骑”的话,那么他的长诗就是“重炮”了。
在这里,我们不可能对这些长诗一一加以介绍,只着重介绍长诗中最优秀的两部作品——《列宁》和《好!》。
《列宁》
长诗《列宁》写于1924年,它是诗人的代表作。
用诗歌形式描绘列宁的光辉形象,是马雅可夫斯基的夙愿。在此之前,他已经接触到了这个主题,作了一些尝试和探索。1920年4月是列宁的五十寿辰。诗人出于对列宁的敬爱,写了短诗《弗拉季米尔·伊里奇》。诗人声明:“这并非是用诗歌来给寿星老锦上添花。”而是因为列宁“就是世界的信仰和我的信仰”。诗人把自己的命运同党和列宁密切联系起来。他在诗中宣布:
如果
我不歌颂
这嵌满五角星的
俄罗斯共产党的无边的天空,
我就不配作个诗人。
1923年3月列宁病危,政府每天都发布关于列宁健康状况的公报。马雅可夫斯基写了《我们不相信!》一诗,再一次表达了对列宁的敬仰之情,他把列宁比作“电光”、“雷霆”、“狂飙”和“旋风”。诗人深信:
列宁的心脏将永远
跳动在
革命的胸膛。
1924年1月21日,列宁因病与世长辞,这噩耗使诗人感到非常震惊。他参加了列宁的葬仪,感到茫然若失,一连好几天不说话,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3月31日,他写了短诗《共青团之歌》,对列宁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在诗人看来,列宁和死亡是水火不相容的,列宁和生命——这才是同志。在诗中,诗人反复地咏唱:
列宁——
曾经活着。
列宁——
现在活着。
列宁——
将永远活着。
上述几首诗为长诗《列宁》的创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长诗《列宁》是1923年开始构思的。列宁的逝世使诗人把酝酿中的计划迅速变成了行动。在《共青团之歌》发表之后,诗人就转入了长诗的创作。他深深地懂得,描写列宁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必须作好充分的准备。他仔细地回忆了革命初期亲眼见到列宁的情景,深刻地体验了列宁逝世在苏联人民中引起的哀痛,反复地研究了列宁本人的著作以及别人撰写的传记和回忆录,广泛地访问了那些接触过列宁的人们。经过半年的艰苦劳动,苏联诗歌史上一部划时代的作品——《列宁》就诞生了。诗人没有急于将它付印,而是把它拿到群众中去进行检验。他失后在《工人的莫斯科报》编辑部、莫斯科新闻大厦和莫斯科市委红色大厅朗诵了长诗,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长诗被认为是歌颂列宁的作品中“最好的,最有力的”一篇。大家认为,马雅可夫斯基“做了一件无产阶级的大事”。
长诗《列宁》由序诗和三章正诗组成。
在序诗里,诗人说明了长诗的创作动机,提出了长诗的主题:现在是讲述列宁的一生的时候了,这并不是因为哀悼已经结束,而是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把列宁的口号接过来!我们不能整天眼泪洗面,哭哭啼啼,因为:
列宁
就是现在
也比活着的人
更富于生命,
列宁
是我们的知识
力量
和武器。
第一诗章从列宁的葬仪写起,通过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史和无产阶级的革命史的描述,说明列宁的出现是历史的必然。
1924年1月的莫斯科。冰封雪冻的土地在汽笛的哀鸣中颤动,篝火边的人群在风雪之中彻夜伫立。人们在思索:他是谁?他来自何方?他做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对他如此崇敬?难道他是“天才”?难道他是“先知”?难道他具有“帝王之风”?难道他是“天降英雄”?不,不能用这种尺度来衡量列宁,他是时代的伟人,也是一个普通人。他并不是身高万丈,也没有碰破屋顶。
千万双眼睛挂满了眼泪的冰凌,深沉的哀痛冻结了人们的心房。今天我们安葬这个最深入人世的人,他属于这个世界,但决不是眼睛盯着食槽的凡夫俗子。他的胸怀能够包容整个世界,他的慧眼能够看透时间掩盖的一切。他和我们的区别,仅在于他眼角上多了几道被深沉的思想掘下的皱褶,而嘴唇也比我们善于讽刺和坚决。他对同志爱得深沉,他对敌人却坚如钢铁。他也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在生活中,他爱下象棋;在革命的风暴中,他率领成千上万的“小卒”,摧毁资本主义的“城堡”,建立起了无产阶级专政。啊,高举红旗的哀悼队伍连绵不断,仿佛是俄罗斯人重新变成了游牧民族。无数的脚步通过工会大厦的圆柱大厅,大厅也好像在脚步声下颤抖。电报发出哀悼的长鸣,旗帜哭红了眼睛。这是在哀悼谁?他建立了什么功勋?要回答这些问题,说来话长。
大概在两百年前,地平线上就传出了需要无产阶级领袖的最初的消息。英国开始了工业革命,蒸汽机用响亮的铁嗓子打断了古老的世纪。“资本陛下宣布乡下佬都是他的奴隶,抢劫了城市,掠夺了乡村。与此同时,工人阶级也在车间里诞生了。由于工业的发展,煤烟掩盖了天上的白云,一方面是成堆的粮食在仓库里发霉生虫,另一方面乞丐充斥在大街小巷,嗷嗷待哺。工人成批遭到解雇,他们盼望获得工作,得到枪杆。复仇的烈火在他们心中燃烧,他们期待着领头人。
资产者不仅压迫和剥削本国人民,而且用炮舰把殖民地的人民变成奴隶。瞧,椰树婆娑的绿洲打上了一块块黑色的补丁,听,垂死的黑人在皮鞭下发出呻吟和诅咒。滔滔的尼罗河诉不尽他们的冤情,他们盼望出现像太阳一样光芒四射的救星。
资本主义在年轻的时候,好像一个能干的伙计,他摆脱了封建主义的束缚,一步步给自己开辟前进的道路。他的脸上也曾焕发过革命的容光,甚至随声附和地唱过《马赛曲》。他繁衍的工人子孙数不清,他吞并了许多王国和公国。可是他一上了年纪,就变得越来越笨,简直成了一堆废物,阻碍了历史前进的车轮。扫除这个障碍就是唯一的出路。时间无情,消蚀了资本主义的气势,时间有情,诞生了列宁的大哥——卡尔·马克思。他连人带赃拿获了掠夺剩余价值的匪帮,他揭示了历史的规律,让无产阶级充当革命的舵手,向资本主义猛烈冲击。他预见到伟大的实践家将出现在克里姆林宫,公社的旗帜将会飘扬在莫斯科的上空。无产阶级从童年跨进了成年时代。于是在偏僻的辛比尔斯克,诞生了一个普通的孩子——列宁。
第二诗章是长诗的中心部分,诗人从正面描写了列宁的革命活动和光辉的一生。
在俄罗斯大地上,遍地江河泛着青光,仿佛是树枝抽打的鞭痕,可是处在农奴制度下的俄罗斯身上的伤痕,比江河更紫更青。到处是苦役的矿山,密密麻麻顶着蓝天,可是工厂里的奴隶的劳动,比山上的苦役更加辛酸。在这痛苦的土地上,争取土地和自由的呼声不断高涨。单枪匹马的造反者拿起了武器,企图通过恐怖手段推翻沙皇。一个沙皇被刺死了,另一个沙皇更凶狠。列宁的哥哥亚历山大是民意党人,1887年他谋刺亚历山大三世未遂,结果被关进了希里塞尔堡监狱,最后处以绞刑。十七岁的列宁更坚强了。他要接替哥哥,但是他要走另一条路,他相信人民能够取胜。
列宁挑起了革命的重任,他教导工人们怎样为增加工资和改善自己的处境而斗争。他向群众反复宣传革命的理论,前进的目标是社会主义,打击的对象是资本主义。列宁的小册子像闪电一样划破长空。蒙昧的阶级碰到了列宁,从此就浩浩荡荡走向光明。列宁本人也和无产阶级一同成长。列宁的做法和他的哥哥完全不同,他是把工人阶级组织起来,进行有组织的革命斗争。有人说,庄稼汉自己也能建立朴素的社会主义,在烟囱林立的俄罗斯,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想进天堂就必须用共产主义的脚步跨过资产阶级的尸体。列宁领导无产阶级,也领导亿万农民。他用马克思主义武装工农,组成了伟大的布尔什维克党。党好比是千百万个手指握成的一个拳头,无坚不摧,党好像是紧紧靠着的千万个肩膀,能挑起一切重担,党又像是工人阶级的脊梁。阶级的头脑,阶级的事业,阶级的力量,阶级的荣光——这就是党。党和列宁好像是一对双生弟兄。党和列宁不能分离。我们说“列宁”,指的就是党,我们说“党”,指的就是列宁。
1905年1月9日。加邦神父欺骗工人群众去冬宫请愿,一千多工人惨遭杀害。人民拿起了武器,沙皇的宝座朝不保夕。列宁从日内瓦回到了圣彼得堡,领导了这次伟大的起义,和工人一起在街垒上作战。沙皇的海军上将杜巴索夫枪杀工人,血流遍地,普列汉诺夫长吁短叹,哀声阵阵,后悔不该拿起武器。针对这种悲鸣,列宁发出了洪亮的声音。结论是:需要拿起武器,不过应该更加坚决。1905年革命失败了,但它却准备了革命风暴的新高涨,列宁看到了工人阶级未来胜利的曙光。
列宁再次被迫流亡国外,继续从事革命宣传和革命组织工作。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帝国主义像妖魔脱光了膀子,露出肚皮,呲出金牙。他用刺刀撕吃着一个个国家。第二国际很多人滚进了右倾机会主义的泥坑,成了护国派。列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高高地站在世界之上。他号召前线的士兵和各国人民,把枪口对准本国的资产阶级,把帝国主义战争变成国内战争。1917年4月,为了帮助起义的工人。列宁遵照党的意志启程回国。一辆装甲车从涅瓦河对岸隆隆开来,革命的怒涛汹涌澎湃。在靠近装甲车的几百人的头上,一只巨手伸向前方:“扔掉社会民主主义的肮脏衬衫!打倒妥协派和资本家的政权!”于是地平线上,万道红光照亮了整个天空,革命的红旗在我们眼前上升。列宁的话像斧头一样,斩断了妥协主义的乱麻,震天动地的欢呼成了列宁演说的回音。七月里,资产阶级把枪口对准列宁。于是党又转入地下,列宁隐入拉兹里夫湖滨。但列宁的思想还在指引我们前进,他亲自确定了那决战的时辰。“阿芙乐尔号”巡洋舰发出了隆隆的炮声,斯莫尔尼宫成了革命的大本营。这时候,从走廊的另一端,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走来了列宁。列宁仿佛有些倦意,他背着双手站着,目光却十分犀利。他用明察秋毫的眼睛,注视着一个打绑腿、穿破衣的青年。他一眼看清了农民的呼声、前线的呻吟和工人的决心,他思索着整个世界的大事,关心着全体人民的幸福。他向世界宣布:“政权归入苏维埃!土地归于农民!和平归于各国人民!面包归于饥饿的人!”
十月革命胜利了,但德国皇帝威廉的皮靴踏过了国境线。为了争取时间建立红军,必须签订和约,把空间牺牲。邓尼金、弗兰格尔、高尔察克,一个个接踵来到,却又一个个被撵跑和干掉。社会革命党的枪口对准列宁,米海尔逊工厂留下了列宁的斑斑血痕。比枪弹更糟糕的是饥饿的围困和伤寒的包抄。为了买到八分之一磅面包,人们冒着冷风整天排队。饥饿正扫荡着大地,能够挽救危局的不是仁慈,而是铁的专政。列宁及时转动舵轮,实行新经济政策,险恶的风浪顿时平息,苏维埃共和国巨舰平稳地驶进和平建设的船坞。列宁亲手写下了社会主义祖国繁荣昌盛的伟大史诗,五大洲的资产阶级大吃一惊,只好恭恭敬敬地摘下大礼帽,向苏维埃共和国鞠躬致敬。
第三诗章用抒情的笔调描写列宁的逝世和群众的悼念,歌颂列宁事业的永生。
1924年1月22日上午,苏维埃代表大会的代表们涌进了大剧院。开会时间过了,为什么还在拖延?主席团的人为什么这样稀少?为什么他们的眼睛又红又肿?为什么加里宁站也站不稳?难道是出了什么不幸!“昨晚六点五十分,列宁同志逝世了!”这一噩耗给人民带来了无穷的悲痛。滚滚的热泪泼湿了车床,庄稼汉的眼圈边满是泥浆。孩子们变得老人般严肃,老人们哭得像孩子一样。祖国的大地踏遍了列宁的足迹,每块石头都认识他,每面红旗都有他的心血。每座高塔都愿跟着他赴汤蹈火。列宁的名字温暖着每个工人的心。列宁的名字像阳光一样,照进了农民的心坎。是他率领我们冲锋,是他引导我们走向胜利。无产阶级昨天还是一钱不值,今天却成了一切的主人。冰天雪地,寒风凛冽,人们整队走进圆柱大厅,接受列宁的检阅。诗人肃立在列宁的遗体面前,好像是面对伟大的真理。诗人把自己溶化在最纯洁的阶级感情里,这种伟大的感情就叫做“阶级”!葬礼开始了。红旗,垂下了翅膀,一切生活,一切运动,仿佛都已静息。看,红旗又升了起来,工人、农民和战士,思考着怎样继承列宁的遗志,一齐申请加入俄共。列宁的逝世,成了团结的动员会,列宁培养的队伍起锚远航。列宁活在红旗的每个褶纹里,活在千百万人的心里。听,列宁又在召唤:整好无产阶级的大军,迎接即将到来的欢乐的革命。
长诗《列宁》在领袖形象的塑造方面闯出了一条新路,是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的作品。
如何理解列宁,这是马雅可夫斯基在长诗创作过程中首先碰到的一个问题,也是正确塑造列宁形象的关键所在。在马雅可夫斯基之前,描写伟人的作品一般存在着三种错误倾向。第一种错误倾向是把伟人神化。在某些作家的笔下,伟人降生时,或天际升起祥云,或圣人授母以梦,一出娘胎,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朝掌权,则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第二种错误倾向是把伟人描写成追求荣华富贵的庸人。《磨盘》杂志是这样描写的:列宁诞生之后,在俄罗斯为自己寻找盔甲,遍寻不着,便来到涅麦特奇纳,那里有一位骑士,叫卡尔·马尔索维奇,他死后留下一副盔甲,只因长期不用,已经锈痕斑斑。列宁穿起这副盔甲,返回俄罗斯,召集苏维埃人民委员会,打败了尤登尼奇和高尔察克等反动将军,然后就带着大批战利品衣锦还乡了。第三种错误倾向是只写伟人平凡的一面,忽略伟大的一面。例如,有的作品只从人的角度描写列宁,无视列宁作为一个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杰出作用。这种倾向与神化伟人的倾向正好相反,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马雅可夫斯基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论,反对用“天才”、“先知”、“帝王之风”、“天降英雄”等老验论的尺度来衡量列宁,反对把列宁写成“上帝恩赐的天才领袖”。在长诗中,列宁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降临人世的。在他诞生之前,我们听到了尼罗河畔咖啡园中垂死黑人的惨叫,看到了灾难深重的俄罗斯到处燃起反抗的火焰。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资本主义成了一堆废物,变成了历史的绊脚石,无产阶级期望着自己的领路人,时代在呼唤着新的领袖。诗人就是这样把列宁的诞生和历史的发展紧紧联在一起,从而否定了“天降英雄”之类的谰言,同时也就揭示了作为无产阶级革命领袖的列宁出现的必然性,为塑造他的高大形象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