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北先锋军大营遥遥对峙的南唐军,大帅邓世雄独坐帐后,胡蟠龙居,双臂赳赳有力,一脸络腮胡子平添几分凶煞之气。
手中方天画戟由玄铁打造,三伏天的炎炎炙热遇到上面的杀气也会冻结几分。邓世雄握着干净的粗布仔细擦拭,夹沟处格外认真,来回抹擦好几遍。
邓世雄端详手中神兵,眼神格外炙热,好似那是一位未着寸缕的绝世美人。邓世雄祖上世代英豪,祖父,父亲到他一门三帅,震慑寰宇。
多少年铁血军旅,邓世雄唯信一双铁拳,还有就是这柄祖传的方天画戟。世间多有盛传的神兵,但是大多数在他看来徒有虚名,每一件神兵都要有数以千万计的英魂与鲜血图染方可成就。古有铸造者以身殉炉,只求完成最完美的一步,只有他这样的绝世大将才懂得其中难得。
这柄方天画戟诞生自他祖父,走的是“以敌饲戟”的路子,北方的汉人,南洋的群盗,西蜀的豪杰,东海的凶物都曾命丧戟下,世人赞名“四方血煞戟”。
“磳磳”,凶戟通灵,遇敌示主,邓世雄神情一动,安抚手中方天画戟,伸手一抓,一团灰影融合进意识。
片刻后,邓世雄了然,预先的打算可以说完成的很好,但是前去联系的探侯没有出现,回来的只有自己以意识封印在他体内的“摄神符”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事情的经过出现了波折。
邓世雄下意识的婆娑方天画戟,他的身后是八十万南唐精锐,不同于大汉边军,这八十万精锐中有一多半来自京师禁军。
南唐国力本就弱于大汉,长久以来凭借汉江天险才能与镇唐军沿江堪堪对峙,每一次大的战役南唐几乎都是举全国之力应对,大汉输了仅仅伤些元气,南唐一输,灭国之运马上就会降临。
好在大汉真正的威胁一直都在北方异族,三分之一的兵力驻扎在与草原接壤的地带,内部争斗不停息,南唐才能苟活下来,是的,苟活,即使这位堂堂的桀骜大将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南唐活的很艰难。慢慢长线,大汉的军队只要随意突破一点,便能长驱直入共进金陵,每每想到家园残破,山河破碎,邓世雄就会从梦中惊醒,自从从军以来,这位南唐大将就再没回过在金陵的府邸。
这些还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大汉内部争斗惨烈,南唐一点也不逊色,以大学士林国甫为首的文臣集团处处以此为借口攻讦自己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不知那个地方有多少人的双眼盯着大江,一旦自己落败,粉身碎骨在所难免。
“南唐双雄”,是大唐人对自己与林国甫的并称,但是,一雄可以当关,双雄怎能并立?邓世雄的双眼眺望北方,只希望自己的那双儿女不要让自己失望。
哎,铁血大帅露出深深疲惫之感,良久,他抖擞起精神,眼前的局面还需要深思。事出波折,断不会是贺南天的缘故,自己与他谋划之事一旦败漏,他就是举族诛灭的下场绝不会有第二个下场,那么···就是君卫煌了?
线索很少,即使经验丰富的邓世雄也想不出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来原定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与此同时,从洛阳弃船从马的薛紫苑一行刚出洛阳西门,车队中除了秋水阁花魁主仆二人,还多出了原来的主事花里香以及两个随性的仆人,其中一人便是那天淮阳河上跟随邓文华的垂钓老翁。
薛紫苑慵懒的躺在软垫上,面容似几日未梳洗,双眼迷茫的望着窗外,相比往日人前盛装的欢笑,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真容。
金陵,华塘湖心岛,一位面容细润,精气充足五十出头的老者正在与人对弈,这位没用想象中的威严,甚至可以说和蔼的老头就是南唐大学士林国甫,外人尊称为国相。
“拍”,对面之人落子,指力还算浑厚,但是皱皱巴巴的老皮显示出指的主人年岁已经不小。
“国甫啊,今日之局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手谈,明日我便要启程回乡,几十年风风雨雨,故乡的样子不知还未变否。”
五十余岁官拜一国之相,可以说林国甫正直壮年,大有可为。
林国甫低头思索着棋局,以颇为郑重的口吻答道:“老国相一声为国鞠躬尽瘁,现在离去,甚为可惜。”
若是外人看来,林国甫的神情与口吻截然不符,但是作为南唐除林国甫外仅有的另一位大学士对他的秉性熟悉无比,一心二用是林国甫最大的才能。
二人间相差二十年岁月的忘年之交在南唐是一段佳话,既是老友,这种小小的失礼更显随意。
陈万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一代朝堂换旧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老了,还恋旧巢,于一家一国都不是好事。”
林国甫抬起头,看着陈万年:“老国相一身端正,令国甫敬佩,有朝一日,我当效仿今日老国相所做”话说到这,林国甫可能感觉有些沉重,转口道:“田园之乐,含饴弄孙,未必不是一种逍遥。”
陈万年怡然一笑:“知我者唯国甫尔。”
老者叹了口气:“为官几十载,看透了朝堂尔虞我诈,享尽天下荣华富贵,名利二字在身,唯有夜深人静,胸口的那阵闷疼才使我明白尘世烦恼事都是过眼烟云,只有身后事最难料理。”
“鹏展兄率军驻守峡州,防范西蜀清平关守敌,这些年功勋卓著,实为国之英才,国相何谈此言?”
陈万年叹口气:“冲儿使我看着长大的,我大唐向来被北方欺凌,受此刺激,从小就立誓北伐大汉,解大唐百年之忧,但是···”沉默良久,陈万年才说道:“他与邓世雄走得太近了。”
邓家三代虎将,在军中势力盘结,威望俨然盖过当今国主,功高震主,在他们一帮文臣看来,就是大乱之象。只是如今大唐面临的局面太棘手,军不强则国亡,所以陈万年与林国甫才容忍邓世雄这么多年。
就是这样,两人也时常命人敲打敲打那未铁血大帅,莫忘国之根本。
“陈相走后,我会时刻盯着军中动向,邓府的一干人等均在朝廷掌握之中,至于鹏展兄,依我看来,只是有北御外敌这个目标才才和他走得近,若是有朝一日邓世雄敢做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定不会涉足其中。”
“这样我就放心了。”
“还有一事,望老国相告知,当日国主召见,想必是询问您的继任人选,不知国相举荐的谁?”
陈万年抚须回到:“我举荐了两人,一个是现任吏部尚书单穹庭,他是我门下,与你关系要好,想来能同力辅佐好朝堂,另一个是大理寺卿查克察,以往你在百官面前都是堂堂正正的形象,有这位铁面判官相佐,也能弥补你这方面不足。”
林国甫微微思考,觉得没有不妥,不再言语。
话语至此,二人专心下棋,不久,林国甫的师爷来到跟前,拱手示意,似是有事禀告。
林国甫不豫说道:“有事说事,老国相不是外人。”
师爷拱手谢罪后说道:“据密处禀报,十几日前邓世雄之子邓文华于郊外踏青后不知所踪,密处派出探子索寻多人不见踪迹,昨日,江北传来消息,邓文华出现在淮阳河西,意图不明,同时出现的还有他的女儿邓蓝蝶与邓世雄府上曾经的侍女薛紫苑。”
两位南唐朝廷的风云人物沉默一阵。
陈万年首先开口:“莫不是与淮王有关?”
林国甫思考一阵:“应该不会,邓世雄素知自己甚受国主猜疑,邓文华若不时刻在你我眼中,后果难料。”
“若邓世雄想与淮王搭上关系一时半会也不到,邓文华离去久了,国主定然会知晓,那是他的处境会很艰难。”
“况且,淮王不久前在秋水阁刚做完大动作,无论是大唐还是大汉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里,邓文华的身份很可能暴露,邓世雄和淮王都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林国甫说完,喃喃自语一阵,才对着陈万年说道:“大汉大军压境,恰好邓文华北上,应该是想挑起大汉内部争斗以缓解汉江的压力,看来前线情况很不妙,他这样做,终是不放心你我。”
林国甫说完,微微苦笑,同朝为官,被人猜疑,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陈万年久经官场,这种情况在他看来是小事,莫说猜疑,就是被人当面喝叱这样难堪的事也经历过。
陈万年听完林国甫的分析,放下心来:“猜疑是小事,只要不是內怀异心,我都可以容忍。”
想了想,陈万年补充道:“这件事,你先压下来,不要立刻禀知国主,还要给予一些方便,命北方的探子暗中配合,大唐是所有唐人的大唐。”
“这个我明白,我会着人去做。”
林国甫转身对候在一旁的师爷说道:“明日请密处执事来府一趟,我有事相谈。”
“属下记下了,这就去办。”
林国甫摆摆手,继续与陈万年未完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