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虹的心目中,唯有林石才能占据她的心灵。在那个相互倾吐爱恋之情的夜晚,两人在郊外紧紧拥抱在一起,默默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雨虹把充满温馨、爱恋的目光投在林石的脸上,一颗如愿以偿的心在狂跳。林石拥着雨虹的肩膀,那对充满青春活力的乳房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月光下,他发现雨虹那双动人的眼睛,像幽湖般清澈……
雨霖沿着大街门牌号找到北平民众报馆时,不禁愣住了。报馆的大门已贴上了两张长长的封条,还挂着一把大锁。她失望地在报馆前徘徊着,不知道何处才能寻找到雨虹。姐妹一别四年,雨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妹妹。雨虹自幼活泼、任性、开朗,喜欢独往独来,母亲最不放心的就是她了。这几年,她在北平却从未同家里联系过,害得她好找。这个死丫头,等我见到她非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北平的冬天很冷,瑟瑟的寒风卷着地上的枯叶,砸在她的脸上,很疼。尽管她穿着裘皮大衣,可在外边站久了,依然有点受不了。她焦躁地在报馆外面跺着脚,考虑着是否还有继续等的必要。一位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老人朝她走过来说:“太太,我看你在这儿可呆有一会儿了,是在等人吧?”
“嗯。”她点点头,赶忙问:“老大爷,这报馆的人呢?”
“都不在了,你没看到这贴的封条吗?”
“为什么?”
“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道?”老人说,“他们可把政府给骂苦了,惹恼了当官的,就派警察把报馆砸了,还抓走了一个女的。”
雨霖一惊,一种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她问:“大爷,他们抓走的那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
“哎呀,名字我可说不准。”老人摇摇头,“不过,我经常在这里卖糖葫芦,那女的,我倒见过,二十来岁,长得很好看的,听说是个记者,骂政府的文章就是她写的。”
雨霖脑袋嗡得炸开了,不用说,她一定是妹妹雨虹了。她什么话也顾不上说,扭过头便跑,刚跑两步,又转了回来,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递到老人手上说:“谢谢您老。”
“哎,拿两根冰糖葫芦吧。”老人冲雨霖感激地说。
雨霖已顾不上说话了。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说什么也要找到雨虹,把她救出来。她一连跑了两三个警察分局,人家都推说不知此事。她不死心,又乘黄包车跑了一个分局,还是没有雨虹的消息。她见天色已晚,只好赶回家里。
“妈妈!”江枫见到雨霖像小鸟似的扑过来,抱着她的腿直撒娇。
“江太太你可回来了。”梁太太如释重负地说,“你这个宝贝儿子呀,可把我磨坏了。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又要妈妈,一样办不到,他就躺在地上打滚。下回,我可不给你看了。”
雨霖只好向梁太太赔不是,心里却乱得只想哭。
“江太太,你怎么一走就一天啊?”许太太从屋里走出来,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雨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是不是去会相好的了。”
雨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真想骂她一句。
“我看要是那样也没什么。凭什么就兴他们男人在外边玩女人,我们就该守活寡。”梁太太忿忿不平地说。她最近和那个勤务兵打得火热,有天一大早,雨霖起来去解手就曾看见那男人从梁太太的屋里溜出来。两人恰好撞个正着,都闹得怪不好意思的。
“梁太太,这话可不敢乱说哟,”许太太一向瞧不起梁太太的身世,常在背后向雨霖讲她的坏话。这次,她可不愿放弃这有利的教训机会,“这话要是传到梁参谋长耳朵里,可就麻烦大了。”
“哎呀,你们说的是哪儿到哪儿呀!”雨霖急得一跺脚,将寻找雨虹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许太太和梁太太都面面相觑,不言语了。过了好一会儿,许太太说:“江太太,你能保证警察局抓起来的人就是你的妹妹吗?”
“我想是不会错的。”雨霖肯定地说。
“那好,我在北平警察局里有个表哥,等明天我去给你打听打听,然后再想办法把她搞出来。”
“那可太谢谢你了。”雨霖喜出忘外地说。
第二天,许太太带来了确切的消息,雨虹给关押在警察局看守所里。许太太的表哥答应从中帮忙,但需要花点钱去打点打点看。雨霖未加思索便答应了。只要能救出妹妹,她是不在乎花多少钱的。
雨霖终于在看守所里见到了久别的妹妹。几年不见,雨虹依旧是齐眉齐耳的短发和朴素的装束,只是脸色憔悴了许多。
“姐姐!”她没有想到姐姐会找到这里来,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
“雨虹,你可让我好找哇!”她紧紧拉住妹妹的手,动情地说。
雨虹笑了笑,说:“姐,你没想到我会是蒋主席的阶下囚吧。”
“他们打你了吧?”她注视到雨虹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痕,心痛地说,“你这是何必呢。”
雨虹平静地说:“我并没有罪,我只不过说了两句真话而已。蒋介石丢掉了东北,丢掉了热河,现在又要丢掉华北了,可他还是把心思放到围剿共产党上,可惜他又打错了如意算盘,中央红军已经胜利地到达了陕北。中国的革命即将迈入一个新的阶段了。”
雨霖紧张地朝门口望了望说:“小声点,别让他们听见了。”
雨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换了个话题说:“姐,你怎么这身打扮,江迅的官是不是又当大了?”
雨霖叹了口气,埋怨道:“你呀,嘴还是那么刻薄,心还是那么野,在北平这么长时间,也不和家里说一说,要不是看了报纸,我还不知去哪儿找你呢。”
“姐,家里人怎么样?爹、娘和雨薇他们还好吗?我也挺想他们的,只是没有办法联系上。
哎,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北平?”
雨霖便把家里的情况讲述了一遍,还特意提到了那座大宅的命运。雨虹静静地倾听着,不觉湿润了双眼。当她得知姐姐来北平四年了,还生了一个男孩时,说:“真没想到你也在北平。看起来,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了。不过,我真替你那个江迅脸红,军人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还穿那身军装干什么,莫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雨霖说:“哎呀,依我看,火烧眉毛,你还是顾眼前的吧。你先在这儿委屈两天,我回去就想法子接你出去。”
“姐,你别担心。他们不能把我怎样的。”雨虹宽慰姐姐说。
“雨虹,都怪姐对你关心不够。”她临别时,脸上挂着泪水,拉着妹妹的手忧伤地说。
雨霖方才已同看守所长谈好了条件,只要她能拿出二百块银元,就可以把雨虹保释出去。
雨霖回到家,翻箱倒柜也只找到七十多块大洋,不禁犯了愁。上午那个胖得像猪似的所长一开口就要三百块大洋,还说是看警察局朋友的面子。她暗暗叫苦,只有和他软磨硬泡,讨价还价,所长才肯将赎金降到二百块,还卖乖说:“你不知道,你这个妹妹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骂蒋主席,是共产党嫌疑犯呢。”
雨霖失神地坐在床上,又不知如何是好了。小江枫奇怪地看着妈妈的神色,不知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摇着她的胳膊问道:“妈,你丢什么了?我可没偷哇。”
雨霖苦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你太小了。”她在心里暗暗骂江迅当那个尽打败仗的狗屁军官,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指望不上,真该死。
许太太推门进来,见到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样子,故作姿态地说:“哟,这是怎么的了,像是去逃荒的样子。”
雨霖叹了一口气:“还不是让我妹妹的事给闹的。那个所长心可真够黑的,要二百元保释金。你说,江迅又死在外边不回来,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太太以为雨霖要向她借钱,连忙说:“可不是嘛,我们家那位也有两个月没给我钱花了,我现在手头也不宽绰,要不,我就借你点钱的。”
雨霖忙说:“不用的,等会儿,我就让小张去留守处给江迅挂个电话,让他无论如何也回来一趟,给筹点钱。”
“不用了,我这不回来了吗。”江迅突然幽灵般地走进屋来。
“爸爸。”江枫像只小燕子似的向他扑了过去。
江迅,将孩子抱起来,就地轮了一个圈,还在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天啊,你可回来了。”雨霖惊喜地说。
江迅边脱大衣,边说:“我就知道你要找我,就赶回来了。”
“胡址,”雨霖不相信的样子。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说着就将一张报纸递了过来。
雨霖一看,正是那张《北平民众报》。
“我没猜错吧。我就知道你正为雨虹的事闹心呢,原来她还在北平呢,还成了记者,没想还闯了大祸。”江迅说话带着几丝忧郁。
“江团长,你可算回来了。”许太太讨好地说,“夫人可把你想苦了。这不,我们正念叨呢,谁想,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你们谈,你们谈,我就不打扰了。”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雨霖仿佛盼到了救星,忙将一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丈夫。
江迅说:“钱的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好了。不过你妹妹也太激进了,搞不好要掉脑袋的。你可得好好劝劝她。”
雨霖也忧虑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她回来后,我一定要好好劝劝她,可别再引火烧身了。”
晚上,两口子等江枫睡熟了,少不了又是一番温存。他们躺在被窝里,精神都很兴奋,谈着谈着,不觉又把话题扯到了时局上。
“雨霖,我们团快调防了。”江迅的神情有些忧郁。
“那还不是很正常的事。”雨霖不以为然地说。
“不,这次要走很远。”
“去哪儿?”
“陕西。”
“陕西?去那儿干嘛?”她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陕西是一块很偏僻、很贫穷的地区。
“还不是老蒋的主意。东北军是后娘养的,可打共产党却要打头阵的。这不,毛泽东和朱德领导的红军刚刚到陕北,南京方面就来了命令,调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去陕西剿共。东北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开上去了,可脚跟还没站稳就丢了一个师。”
“咱不去不行吗?”她试探着问。
“你说话咋那么傻。军令如山倒的。”他无可奈何地说,“他蒋介石率几十万大军都没打垮共产党的红军,我们去,还不是去送死。”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呢。当初,你就不该当这个兵,害得我也跟着你遭罪。”雨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我对不起你。”江迅说。他深感结婚四年多来,雨霖跟他也没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也真够难为她的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咱俩还说什么对起对不起的,也许我天生就是这个命的。”雨霖说,“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你说吧,我们这些随军家属什么时候跟着走?”
“大概也就是月底吧。等有确切的时间,我就派人来接你们,我今天只能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的。”
次日,江迅将带回来的二百多块银元一股脑都留给妻子,便匆匆地走了。雨霖拿着这笔钱赎回了雨虹,并把她接回家里。
雨虹随姐姐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惊讶地说:“姐,闹了半天你就住在这里呀?这条街我前前后后也走过十几回,怎么就一次也没碰到过你呢?”
“这么说,还幸亏你惹了点事儿,要不等过几天我走了,再也难见到你了呢。”
“姐,你又要去哪儿?”
“随你姐夫去陕西。”
雨虹的脸立时沉下来,说:“姐,我姐夫他们是不是又要去打共产党啊。他们东北军连家乡都保不住,不去找日本人算帐,却要打准备抗日的红军,真无耻!”
“雨虹,咱们女人不管它,那都是男人们的事。”
“姐,你怎么变得玩世不恭了。国难当头,还分什么男人女人的。”
“你就听姐一句话,别再过问政治了。你不知道为了救你出来,我费了多大的心思。”
雨虹听了姐姐的话,不高兴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不会让步的。如果你怕我连累你,明天我就走。”
雨霖听了这话,气得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发现妹妹变了,更加任性了。雨虹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雨虹的心情也颇难平静。她还一心牵挂着仍在国民党监狱中的林石。林石已给关押一年多了,他当时的合法身份是一家私人书店的老板,实际上,那儿是地下党组织的联络站。由于叛徒的出卖,北平地下党组织遭到了破坏,特务机关按照叛徒的口供,秘密将林石抓了起来。他们还派特务守候在那儿,准备逮捕更多的人。
那天下午,雨虹本来是要去林石处的。她当时已和林石确立了恋爱的关系,但因地下党组织有严明的纪律,她不得随意去林石那里。恰好那天有份秘密情报需要她去转送。她欣然接受了任务,向报馆的总编告了假,便径直朝林石的书店走去。
雨虹南下请愿回来不久,便经林石的介绍加入了党组织。而她的好友韩萍请愿回来,却变得心灰意冷起来。她忍受不了艰苦而紧张的生活,不久便脱离了集体,搬到城里去住了。后来,她又悄悄回到东北,嫁给了一个珠宝商,过上了阔太太的生活。吕洪涛则走上了另一种人生道路。他在完成了东大学业后,考取了英国剑桥大学物理学硕士研究生。不过,他依然没有忘记对雨虹的那份感情。他从英国给雨虹来过好几封信,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她的眷恋。
雨虹当时正在热恋他的老师林石,自然不会理会的。
在雨虹的心目中,唯有林石才能占据她的心灵。在他们相互倾吐爱恋之情的难忘夜晚,两人在郊外紧紧拥抱在一起,默默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雨虹把充满温馨、爱恋的目光投在林石的脸上,一颗如愿以偿的心在狂跳。林石拥着雨虹的肩膀,那对充满青春活力的乳房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月光下,他发现雨虹那双动人的眼睛,像幽湖般清澈。
“虹,你知道我对你想说什么吗?”林石俯在她的耳畔轻声说。
她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说:“当然知道喽。”
“你说说看。”
“我们将永远相爱。”
“你说得不全对。”林石摇了摇头。
“那会是什么?”雨虹不解地问,心里有点紧张。
林石钟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说:“虹,不管我们将来的命运如何,我们都不要忘记今天这个晚上。”
雨虹不禁愣住了。她不明白林石为什么会讲出这样的话。她猛地挣脱他的怀抱,委屈地说:“你怎么对我讲这些话,难道你还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石笑了,“我们所从事的工作是很危险的,说不定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我们在心理上都应当有所准备的。”
“不!”雨虹饱含泪水说,“不许你这样说!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林石掏出手绢,揩了揩她脸上挂的泪珠说:“你呀,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雨虹想着想着,不觉就来到书店的门前。她抑制着欣喜之情迈进店门,刚要向伙计打听林老板,猛然发现迎门的书架显眼处摆放着一本雨果的《悲惨的世界》。这是规定的危险报警信号。她这才发现店内的气氛不对,伙计也换上了陌生人。她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在书架旁胡乱地翻了两本书,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她一走到大街上,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向党组织的一个备用联络站跑去。她清楚,林石一定被捕了,她必须把这个消息及时报告给地下党组织。
不久,她得知出卖林石的就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于波。想当初,他在流亡学生跟前谈起革命那般慷慨激昂,谁知竟是个软骨头。党组织很快就除掉了叛徒,但营救林石的计划却一直没能实现。
这一年多来,雨虹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为林石的命运而担忧。她仿佛这时才明白林石那天晚上对她讲的那番话的深深内涵。革命就意味着流血和献身。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为了人民大众从剥削压迫中解放出来,无数共产党人前赴后继,英勇牺牲,他们才是民族的脊梁。林石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杰出代表。他热爱生活,酷爱文学,喜欢读书。有次他开玩笑地对雨虹说,等革命成功了,他要解甲归田,在家乡办一个书店,让穷孩子们都能免费读书。
雨虹想到这儿,眼泪又一次止不住地流出来。
“雨虹,你怎么了。”雨霖见妹妹这样忧伤的样子,忙解劝道:“是不是觉得工作丢了?没关系的,姐姐能养得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