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石说,负责与他们联系的同志叫于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于波要求林石他们定期将活动的情况向北平的党组织作一通报,以便协调行动。
“林老师,我听流亡的东大学生吕洪涛讲,前两天张学良在他的府邸召见了流亡在北平的东北各界代表,同意他们组织一个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他还问我们是否参加。”
“既然是东北民众的抗日组织,我们当然要参与。”
“可我听说,这个组织成员的成分挺复杂的,三教九流,各种方面的人都有。”雨虹有点疑虑地说。
林石爽快地说:“这又能怎样?水至清则无鱼嘛。国难当头,东北三千万民众,万里河山,都沦落敌手,共产党人应当不分党派,不分宗教,不分倾向,只要是抗日,都可以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
雨虹信服地点点头。她十分敬佩林石对时局的分析。
“雨虹,头一次到北平来吧。”
“嗯。”她点了点头。
“北平可是我们国家历史悠久的古都,有数不清的名胜古迹,抽个时间,我们去转一转好吗?”
“当然好了。”雨虹高兴地说。
“不过,也不能丢了学业哟。”林石又补充了句。
前两天,林石已经给她们几个人规定了读书学习的时间。他还把这归结为救亡,求学两不误。
“林老师,您就放心好了。”雨虹笑了笑,心里热乎乎的。她将双手托着下颏,凸出了红润的嘴唇,双目脉脉含情地看着她的老师。
林石并没有食言。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带着雨虹、韩萍等几个同学,来到了风景秀丽的香山脚下。
雨虹的面前古木茂密,群山环抱,她顿时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她们跟着林石沿山路而上,在玉华山庄稍作小憩,又沿盘曲而宽展的山间石板路,一口气登上留有乾隆御笔的“西山晴雪”碑前。
“林老师,歇一会儿吧,我都快喘不上气了。”韩萍一屁股坐到碑下,呼呼喘着粗气。
林石笑呵呵地说:“不行,咱们再往西爬上那座峰,我好给你们说一个故事。”
“真的?”韩萍来了精神,腾地一下跳将来,往那个山头跑去。
雨虹几个女生也来了情绪,互相拉着手往山上跑。这一来,反倒将林石拉到后面了。等林石赶到那座峰上,一群女孩子便将他团团围了起来,闹哄哄地让他讲故事。林石也不谦让,指着山中的一块巨石道:“你们看这块石头像什么,猜得出,我便讲。”
众人看半天,也没猜出,只有雨虹说:“我看它有点像香炉。”
林石合掌说:“这才是标准答案呢,”他停一下,说,“好吧,我就给你们讲个香山的故事。”
“太好了!”韩萍带头鼓掌。
林石说:“根据史料记述,香山就得名于这块山中巨石,它形如香炉,所以人们称为香山。但也许是个历史的巧合,在贵州的清平县也有个香炉山,很久以前,那里的苗族同胞连年遭受旱灾,生活很苦,可皇帝赐封的‘百户’却趁火打劫,横征暴敛,抢掠民女。一日,他派人把穷猎户石三保的未婚妻阿贞抢走了。石三保一怒之下和乡亲们一道痛打了‘百户,’夺回了阿贞。‘百户’贼心不死,便勾结官府,派兵镇压,苗族兄弟忍无可忍,在石三保的率领下举行了起义,真可谓揭竿而起,一呼百应。
“起义的队伍很快发展到上万人。皇帝慌了,忙调集四川,湖广等省的官兵前来围剿。石三保因寡不敌众,兵败被俘。官兵把义军的大小头领连同阿贞等一批妇女,共二百余人押到北京,囚禁在西山小营里。男俘做苦工,女俘做歌女,石三保等头领被当众问斩。他就义那天,黄沙遮日,阴气森森。后来,曾被关押在西山小营里的苗族同胞为了纪念石三保,让子孙后代永不忘怀自己的祖先和家乡,就把小营后面像香炉的峰香炉山后来便叫成了香山。”
听完这个故事,女学生们心情都很压抑。韩萍说:“林老师,这些活下来的同胞后来都回到他们故乡了吗?”
“他们除了少数人历尽艰辛回到了贵州,大多数人最终留在了这里。他们与当地的老百姓共同生活,有的还和当地人通了婚。”
“林老师,您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雨虹对林石的话产生了兴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我的先辈就在这里生活过。”他凝视远山,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是苗族?”雨虹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不像吗?”他笑呵呵地问。
“不像,不像”她连连摇头。
林石哈哈笑起来,说:“你心目中的苗族是个什么样子?是吹着芦笙跳舞,还是在山上刀耕火种?”
韩萍说:“林老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怎么会是苗人呢?”
于是,林石便又给众人讲起他那鲜为人知的身世。林石的父亲是个苗族后裔。他的祖先当年追随石三保起义失败后,也给押解到西山小营里。后来,他逃将出来,与当地的一个女子结了婚,在香山附近的山脚下开了一家林家茶馆,也卖点酒菜。天长日久,一个读书人打扮的老先生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衣冠不整,但却博学多才。他到林家茶馆吃酒,腰间总扎着一个布包袱,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他几次欲问,都没好意思开口。一日,那人正吃着酒,忽然兴奋起来,随手摘下扎在腰上的包袱,摊开在桌上。
他定睛一看,原来里面放的是文房四室。只见那人如疾如狂的样子,伏在桌上便龙飞凤舞起来。他虽说不识字,但对读书人存有敬意,于是在结帐时,便少算了他的酒钱。那文人十分感激,过不多久,便成了这里的常客。有时他囊中羞涩,便赊主人的酒钱。一来二去,他们竟成了朋友,只是不曾打听文人的姓名。
一天,他见那人又解开腰上的包袱,便问:“先生写的什么?”
那人淡淡一笑:“石头记也。”
他好生奇怪:“石头也有可写的吗?”
文人撂下笔,说:“女娲补天不就是用的石头吗?”
他不解其意,只一笑过之,并未介意。那人临走赠他一支毛笔。又过了一年,他突然发现那先生许久也不曾光顾林家茶馆了,便向来此喝茶吃酒的客官打听,方知晓这人叫曹雪芹,因他唯一的爱子患白喉而死,悲痛万分,抑郁而死多日了。”
“惨呢,”客官说,“他写一辈子书,死后家人连纸钱都买不起,
他听后,叹口气说:“我原想让我的孩子不要学我,也念点书,如此看来,还是不读书的好。”
雨虹仿佛一下子坠入到久远的年代里了。她站起身,沉思片刻说:“林老师,像曹雪芹所经受的那种悲剧,直到今天依然在延续。我们这些读书人不也像曹雪芹一样报国无门吗?”
“但是,我们却不能再走曹雪芹的老路子。我们今天呆在这里,就是为了明天能够从这里走出去。”林石说,“当初我就是抱着这个愿望去东北读书的。”
“您为啥不在北平读书,反倒跑出去那么远?”雨虹不解地问。
林石苦笑一下:“我何尝不想留在北平读书,可我父亲去世早,母亲又重病缠身,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又不幸去世了,我就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多亏沈阳的舅舅收养了我,一直把我供上大学。”
“林老师,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不幸的身世。”韩萍说。
“多受点磨难,这未必不是件好事。这些年,我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林石意味深长地说,“这就像我们灾难深重的民族一样,在近代和现代受尽西方列强的欺辱,可我们这个民族并没有就此而消沉下去,无数仁人志士以他们的血肉之躯构筑起一道攻不垮,击不破的长城。”
“林老师,您讲得太好了,”雨虹激动地说,“蒋介石不抗日,但他阻挡不了民众的意愿。我们团结起来,就一定能赶走日本人。”
“同学们,”林石激昂地挥起拳头说,“中国有四万万同胞,有一心抗日的共产党。现在东北地下党正在各大城市组织和发动工人、学生进行罢工、罢课,配合东北义勇军的抗日斗争。我们流亡在东北的学生相继在北平成立了东北留平学生抗日救国会,朝阳大学东北同乡抗日会,民国学院东北学生抗日救国会,吉林留平同乡救国会等组织。目前,我们正在筹划东北民众赴南京请愿的活动。我们要用行动逼蒋抗日,敦促国民党政府对日宣战,只要我们唤起民众觉醒,中国就不会灭亡!”林石越说越激动,眼里噙着泪花。
雨虹也动了感情。她蓦然觉得她和林石的思维是息息相通的,林石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在她的心灵深处产生共鸣。
“不知他的心里有没有我?”雨虹一想到这儿,脸儿顿觉烧得通红。雨虹曾不止一次梦见同林石呆在一块。她依偎在他宽厚的胸前,承受着他的爱抚。往往梦到这时,她便会苏醒,睁开眼睛方发现,这不过是个幻觉。丽娟姐活着时,她俩住在一个宿舍,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将头埋在被子里,不敢看她一眼,生怕她看出了她的心思。
“可现在我还顾虑什么呢?”她抬起头来,猛然发现林石正在注视着她。她心慌得怦怦跳,忙将头扭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