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宜龙闷闷不乐地出了知州衙门,越想越窝火,没想到这费尽心思得到的大宅,还会惹来这样大的麻烦。拱手让给黄毛和翠儿住吧,他心里的确不甘;拒绝他吧,明摆着他要吃苦头的
黄操追随张作霖有功,摇身一变,成了巡防营的标统,带着翠儿和神仙岭的土匪,大摇大摆地开到了吴知州管辖的一亩三分地。李宜龙听到这个信后,吃惊非小,赶忙打发梁云贵去给熙岱报信,让他出去躲一躲。
闵熙岱这边看着杨寡妇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翠儿却带着两个护兵趾高气扬地闯进门来,把个熙岱吓得心跳个不止。这一阵子,翠儿可把他害苦了,自己的腿给打断了不说,还在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创伤。平日,他只要一想到翠儿,心里就恨得直打哆嗦,如今见了面,又感到怕得不行。
翠儿见到闵熙岱落魄,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想当初,这小子根本就没把老娘放到眼里,现在如何?还不是落在老娘手心里了。
“哎哟,闵大公子,我听说你又找了个寡妇作伴,莫非是眼前这一位了。”翠儿以嘲弄的口吻说。
杨寡妇对翠儿早有耳闻,今天又听了这般剌耳的话,忍不住顶了她一句:“你不要欺负人好不好!”
“嗬,臭娘们,口气还挺硬呢。”一个护兵,凶神恶煞地说,“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她是标统大人的夫人。你说话得客气点。”
“我不知道什么标统夫人,我只知道过去的怡春院有个叫翠儿的。”杨寡妇倔强地说。
翠儿一听这话,火冒三丈,走过去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大骂:“好哇,你敢说老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寡妇也不回答,只是一头向翠儿撞过去,把个翠儿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翠儿恼羞成怒,对护兵厉声说:“反了!给我往死里打!”
闵熙岱在一旁急红了眼大声喊:“你们打死我好了!”便冲她走过去,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枪响,杨寡妇捂住胸口,摇晃了两下,便倒在地上。护兵还不解恨,又上前对她脑袋补了两枪。熙岱绝望地哀嚎一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他吃力地往前爬了两步,俯在了杨寡妇的身上,泪水顺着眼眶流了出来。他抚摸着杨寡妇的脸庞,见她怒目圆睁,脑门上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哈哈哈哈……”熙岱突然狂笑起来,指着翠儿的鼻子大声说:“你怎么把你的亲妈给杀了?我们白养活你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要到玉皇大帝那里去告你,把你放到花果山里喂猴,哈哈哈哈……”。
翠儿给眼前的这个闵熙岱搞愣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个护兵凑到翠儿跟前,胆怯地说:“她怕是给吓疯了。”
翠儿不禁后退了两步。
“翠儿,你这个母狗,是谁把你放出来咬人的。你跟我走吧,我给你带到一个有鬼的地方,让他来收拾你。”
“你这个疯子,”翠儿有点害怕了,“我可不想和你费嘴皮子了,你去找你的妹夫说好了。”她说罢拔腿便往门外走。
“你给我回来,”熙岱大喝道,”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天兵天将把你抓回来!”
翠儿怯生生地回过头,见熙岱坐在地上,还在傻呵呵地笑,便觉得腿有点软,幸亏两个护兵驾起她的胳膊,慌慌张张地走出门,上了久候的轿子,落荒而去。
熙岱疯了。从此,人们常看到他拄着拐杖,游荡在大街上,大骂黄毛,大骂翠儿,惹得身后跟着一大帮好奇的孩子们。闵香莲闻知后,心急如焚,让梁云贵再次把他接回家里,并让人厚葬了杨寡妇。
闵香莲咽不下这口气,要去吴知州那状告翠儿。李宜龙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解劝道:“你也不看看火候,现在是告状的时候吗?如今的黄毛有枪,有人,又是张作霖的红人,吴渔眼下名义上还是辽城的行政长官,但有职无权,如何奈何得了他。你去告状,还不等于脱了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吗?”
闵香莲火了:“照你这一说,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李宜龙无可奈何地说:“还是先忍了吧,黄毛是土匪出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梁云贵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老爷,不好了。黄毛又带着人来了。”
闵香莲听了,气更不打一处来了,说:“我还没去找他,他反倒找上门了,我倒要看看他要干什么!”说着便要往外走。
李宜龙慌了,大声说:“你给我回来!”
她停住脚步,回头说:“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是头!”
“李太太,干嘛发这么大火呀,”黄操一身戎装,推门而入,皮笑肉不笑地说。
香莲还是头次和黄操见面,只见他头发稀疏枯黄,尖嘴猴腮,个头也不高,但却有种凶神恶刹的样子,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哦,黄标统,幸会,幸会。”李宜龙忙拱手抱拳,打着招呼。
“你就是李宜龙,李老板喽?”黄操说。
“敝人正是,黄大人。”
“不敢当。想当初,李老板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官。我当时落草为寇,听说你还力主征讨于我。现在,我特意登门拜访你来了。”
李宜龙一惊,觉得来者不善,忙说:“标统大人,官身不由己,我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有冒犯,还请大人海涵。”
“李老板多虑了。别看我是个大老粗,可我从来就不是小度之人。我今天到贵府来,就是想把话说开了,咱们也好交个朋友。”
他并不相信这是黄毛的真心话,也不知这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越发紧张起来,忙说:“柳眉,快给标统大人泡茶。”
“不必了,”黄操摆摆手说,“公务在身,我不能久留,只是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李老板能否给个面子。”
“标统大人请讲”。他赶忙说。
“是这样,我黄某是山野之人,从来就没有在城里面呆过。这冷不丁的进了城,还真的不大习惯,只是翠儿对这里很熟悉,尤其对你们住的这座大宅很感兴趣。”
他气得不行,心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没想黄毛这家伙又打起这大宅的主意了,真是欺人太甚。他于是板起面孔说:“标统大人,这座房子是我用半生的积蓄买下来的,我对它更感兴趣。”
“半生积蓄?”他眯缝起小眼睛说,“只怕没那么简单吧。我怎么听说,这宅子的来路不正呢。”
“标统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李宜龙脸色很难看。
“李宜龙,我看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相了,这城里谁不知道你是先占了人家的女人,又占了人家的大宅,最后还想落个买字,这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房的事情,只怕是不那么光彩吧。”
李宜龙给这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弄得不知所措了。他清楚,黄毛说的一定是从翠儿那个臭婊子嘴里掏出来的,而这些话恰恰是他最不愿听到的。“翠儿这个骚货可真不是个东西!”他暗暗骂道。
他瞅了黄毛一眼见他正瞟着香莲,似乎还很得意的样子。
“标统大人,你这话说得可有点过了,香莲是我的内人,她可以为我作证,这究意是怎么回事。”
李宜龙的话刚一落地,香莲便接过话茬说:“标统大人,这房子是经我同意才买下的。熙岱已没有能力管理这份家业了,与其把房子卖给他人,还不如把肉烂在锅里。我好歹也算姓过一回闵吧。”
“嗬,你们到底是一家子呀,我可是听说你们成亲那天不那么顺当呀。”黄操现出很意外的样子。
闵香莲冷冷一笑:“此一时,彼一时,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当年你的夫人和熙岱相好像一个人,现在还不是仇人似的?”
黄操给这话惹火了。他一把将腰间的枪拔出来,“啪”地摔在桌子上,大声说:“好你个骚娘们,不想活了,老子今天废了你!”
香莲也不示弱:“你也别欺人太甚!我哥哥如果不是那个翠儿,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她现在还不满足,又琢磨起我家房子来了,你告诉她,休想!”
“嗬,行啊,小娘们,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哇。告诉你,我黄某说话向来是说一不二,吐口唾沫,落到地上都是钉,要说今天让你们就搬出去,是有点欺负人,我限你们三天走人,时间一到,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说着,将枪在手上掂了掂。门外几个打手听见这番动静,也都拥进屋来,端着枪,虎视眈眈地瞅着屋里的家人。李宜龙早知黄毛的野性,生怕他撒起野来,再闹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忙上来打圆场:“黄标统,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好说个屁!”他横眉一挑,说,“我他妈的当土匪当惯了,三天不杀人,手就痒痒。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李老板的面上,我就给她个颜色看看!”
黄操领着打手,骂骂咧咧地扬场而去。
李宜龙战战兢兢见他走远,忙跑到吴渔那儿讨主意。吴渔沉吟半天,说:“心字上边一把刀,我看还是先忍了吧。”
“你说什么?”他大失所望,“这不是砸明火吗!你这个州官说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渔苦笑着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上,说:“王法?大清朝都完了,这讲什么王法。这个黄标统是张作霖的红人,他连我这个知州和州国民保安公会的会长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别人了。李老弟,我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大宅又没有轱辘,他又推不走,不妨就让他先住进去新鲜几天,免得召来杀身之祸呀。”
“岂有此理,我李宜龙也是有身份的人,他黄毛不过是土匪出身的一介武夫,我要是对他言听计从,搬出这座大宅,岂不让世人笑掉大牙!不成,这事情万万不可这样办。”
吴渔又叹口气:“老弟,想必你对当今世事还不甚了解呀。我听说,宣统皇上受到袁世凯和北洋军将领的压力,已决定接受优待条件宣告退位。我这个清朝的知州还不知干什么去呢。前两天,袁世凯派人来拉拢张作霖,用军刀一柄及其他贵重物品一万多元赠与这个土匪头子,张作霖受宠若惊,也不惜血本,一下子便在奉天城里买了一千二百元的人参和八千七百五十元的纯银餐具回敬袁世凯。这一来,袁一旦当上了临时大总统,那张作霖就将成了东北王。你想想看,黄毛这小子到时屁股还不得翘到天上去呀。”
李宜龙闷闷不乐地出了知州衙门,越想越窝火,没想到这费尽心思得到的大宅,还会惹来这样大的麻烦。拱手让给黄毛和翠儿住吧,他心里的确不甘;拒绝他吧,明摆着他要吃苦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