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婷这会儿的情绪也好多了。她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看这乱糟糟的样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没关系的,快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走,玲玲一个人在家肯定都等急了。”南妮催促说。
秋婷迟迟不想赴约,说了许多搪塞的理由。
“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可我实在是没有心情,你看,还有这一堆破烂事儿。”秋婷面露难色地样子。
何野猛然发现十几天不见,秋婷瘦多了。她面色憔悴,头发有些凌乱,穿条粗布裤子和件黑色原棉T恤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秋婷,你能考上南开大学的研究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儿,我和南妮都挺替你高兴的。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她惨然地笑了笑,心中充满了苦涩,不由想起了杜甫那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诗句。她扬起脸,目光显得有些茫然所失。
她一直以为何野对她也是有感情的,只是碍于师生的关系才躲避她的。一切都是做给外边世界看的,他的内心深处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但他却把这个内心世界隐藏起来,好像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没发生过碰撞似的。现在,她开始对自己这个感觉产生怀疑了。事情绝对不会这样简单的。看到他和南妮默契的样子,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脑海里蓦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你们是诚心请我到你家里作客吗?”
何野不由一愣,现出不解的神态,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这个秋婷也太不相信人了。
南妮瞅了何野一眼说:“秋婷,我们是诚心诚意的。”
“那好,为了表示你们的诚意,也为了我和何野老师的过去有个了断,我想让他亲我一下。”她神情异常庄重地说。
何野和南妮面面相觑,都给秋婷这个奇怪的念头搞愣了。
“秋婷,你--”何野面露难色。
南妮连忙拉了他的衣角一下,示意他不要冲动。她理解秋婷此时的心情,若想让一个女人忘却她深爱的男人,那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这种切肤之痛是无形的,足以让一个女人的精神崩溃的。
她用充满怜悯的目光端详着这个多情的女孩子,不由生出几分感动。她平静地对何野说:“你应该答应她的这个要求,这并不过分。”
何野又看了一眼秋婷,发现那双清澈的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走到她的跟前,将两手搭在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上。她伸开双臂像小鸟似的扑到他的怀中,紧紧依偎着他。他颤抖一下,抬起头看了看南妮。她大度地朝他浅浅一笑,投来鼓励的目光。他恍然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低下头在她那光滑洁白的额头上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
紫湘是怀着一种极端的失落感离开北京的。她不知道当年表姐离开北京是什么滋味。可她此时的滋味却充满了悲哀和苦涩。爱情本身是种很美的心灵境界,两情相悦所迸发出的爱情火花足以燃烧青春的热情。但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悲男怨女呢?这就是爱情的距离所致吧。
爱情似乎像身后的影子,一直在紧紧地跟随着一个女人,可当她回身想与之接近时,影子却躲开了。
这些天来,神情忧郁的紫湘脑子里始终缠绕着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她不知道真正的爱情为什么会距离她那般遥远。她依偎着床头,毫无目的地按着电视遥控器,只见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正在播放第74届奥斯卡电影金奖的颁奖典礼。由导演朗.霍华德执导的《美丽的心灵》共获得8项奥斯卡提名,最终夺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女配角4项大奖。另一部获奖呼声很高的大制作影片《指环王》也获得4项奥斯卡大奖,从而成为本届奥斯卡奖的最大赢家。这届奥斯卡奖评委似乎特别青睐黑人影星--最佳男女主角分别给了黑人影星登泽尔.华盛顿和哈利.贝里。哈利.贝里在《怪物舞会》里的出色表演让她成为美国奥斯卡历史上首位获得影后的非裔美国人。
当紫湘看到神采飞扬的哈里.贝里戴着影后的桂冠,双手高高捧起奥斯卡奖杯时,心里一阵酸楚。她不仅只是为中国影星无缘获取殊荣而叹息,也为自己明星梦的破灭而悲哀。她本来是该有这样机会的。如果她依顺了那个色迷迷的张导,如果那个道貌岸然的骆英凡没有出现的话,事情完全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她并没有进军奥斯卡的奢望,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在一部电视连续剧中出演一个二号女主角。即使这样,她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她能不悲哀吗?她不愿再受这样的刺激了,连忙改换了频道。她对新闻类节目从来也不感兴趣,所以也就不去关心像环境恶化、非洲毒品、巴以冲突、银广厦遭处罚、全球老龄化之类的事情。她倒是喜欢看一些言情的电视剧,只可惜拍得好的又不多,尤其是那些矫揉造作的女演员,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换了好几个频道也没有中意的,心里直骂导演都是瞎了狗眼。她正欲关掉电视时,南妮的形象却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她为之一振,一骨碌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省电视台的《心灵之约》栏目,收视率一直很高。此时,表姐坐客电视演播间里,正在与男主持人谈论文学与爱情这个话题。紫湘江已经不是头一次在电视中见到表姐的形象了,可这一次她发现表姐更典雅,也更有风度了。她身着一袭米黄色西装套裙,展露出都市知识女性特有的潇洒和干练。
男主持人是位在省城颇有声名的晓川,一向以机敏、幽默而不失风度而着称。他们围绕着南妮即将付梓的新着《享受爱情》展开了讨论。
晓川:《享受爱情》,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字眼。但据我所知,能真正享受爱情的人又不是很多。我前段时间曾向部分电视观众做过一次问卷调查,结果答案令我大为失望,真正享受到爱情的人不超过10%。你作为擅长写爱情小说的女作家,能否向我们的电视观众谈谈您的看法?
南妮:爱情是一种心灵的体验,是男女之间所追求的一种神圣的感情,确切地说,享受爱情只是一种结果,追求爱情才是最重要的前提。
晓川:您的话很富有哲理性。不过,在追求爱情的问题上,社会上流传这样的话,“男人追求女人,是迅猛出击,但往往是雨过天晴;女人追求男人,则慢慢渗透,却可以滴水石穿。”您认为是这样吗?
南妮:男人的问题,你比我更有发言权,我只想替我们女性说两句话。其实,这后半句话有失偏颇。关于追求爱情,男女双方都是平等的,为什么女性就不能“迅猛出击”呢。说这话的人肯定是个男士。在我的小说《享受爱情》中就有水滴石穿的女人,也有迅猛出击的女人。如果换位思考的话,你们男性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现象呢?
晓川:南妮老师将了我一军,我干拜下风了。可我还想提一个问题,享受爱情的实质是什么?
南妮:享受爱情的实质是分享爱情。即要分享爱情的甜蜜,也要分担爱情的责任。爱着对方的爱,痛着对方的痛,这才是相濡以沫的感情。
晓川:您对爱情的诠释让我茅塞顿开。我接到过许多观众的来信,他们都十分喜欢看您 的爱情小说。我们今天把您请进演播室,就是想为我们的观众提供一个与您正面交流的机会。他们可以直接向您提问吗?
南妮:好啊,读者是我的上帝。我可以得罪我的男友,可我不敢得罪我的读者。
(南妮的话引起了台下众多观众一片会心的欢笑。大家纷纷举手要求提问,问题主要都是围绕她的小说创作来进行的。)
紫湘坐在床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心里生成一种异常复杂的心态。她一方面为表姐骄傲,一方面也为自己悲哀。爱情,一个少女最美好的憧憬。她也为此努力过,但却从未享受过。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悲哀。当她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无助地听任那冰冷的金属机械生硬地进入她的子宫时,她本能地收缩起腹部,忍受着尖锐而强烈的陈痛。她想大声喊出声来,可又很胆却。那位戴着大口罩的医生从她躺在台子的那一刻起,就冷若冰霜,连点同情心都没有。
她像是一个无助的羔羊,给推进了屠宰场,任人宰割。她此时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耻辱和痛苦。
“骆英凡,你这个混蛋,可是把我坑苦了。”她心里暗暗地骂道。泪水也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表姐将她送到市妇产医院后,一直在手术室外等候着。她没有过多地责备她,还好言安慰她,生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可她清楚表姐的心里想什么。
这时,一股撕裂身体的疼痛,让她一阵抽搐,她不禁轻微地呻吟了一下。
“不要动!”医生低声但又威严地说。
她紧闭双目,手指紧紧扣住台子的边角,大滴的汗珠从额角上浸了出来……
当她给推出手术室时,表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拉住了她那双冰冷的手。她再也抑制不住悲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表姐俯下身,将脸贴到她的脸颊上,安慰道:“别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表姐,我为什么会这么傻。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她在回去的路上,抽泣地说。
就在手术的前一天晚上,她还在百乐门舞厅“蹦迪”。她是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走进这里的。舞厅里的人多得像蚂蚁,乐器声震耳欲聋,撞得隔音板都在颤动。舞台上像狮子一样甩动长发的男歌手在鼓乐声的伴随下,声嘶力竭地嚎着。
五彩缤纷的旋转光束交织成一张张彩色的网,覆盖了整个舞池,将狂舞中少男和少女的脸映衬得花花绿绿的。紫湘拼命地蹦着,跳着,融于充塞着鬼魅般的人影中舞动着双臂和飘动的长发。人堆中不时会发生相互的碰撞,但谁似乎都不在乎,许多素不相识的少男少女跳到兴奋处,居然也会相拥而吻,简直疯了一样。
紫湘这会儿是绝对生不出这种激情的。她跑到这里除了渲泄心中的烦闷之外,还想蹦掉她怀里的孩子。她尽管是个很开放的女孩儿,可平日还是很少光顾这个地方的。她眼里的这些少男少女都是一些没有文化层次的人。作为专业舞蹈学院的毕业生是耻于混迹其中的。
此时,她穿着一条暗玫瑰红的无袖丝裙,连同漆黑的头发,苍白的脸都淹没在晃动的五彩光环之中。
她痛苦地发现自己是彻彻底底让骆英凡这个骗子耍了。他不光是有妻室的人,还是个编造假学历,伪造外籍身份的小人。什么哈佛硕士,什么外国护照,什么远走高飞,什么移居美国……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她感到悲哀的是,一向自以为挺精挺灵的她,居然对这种弥天大谎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反而对表姐的忠告还嗤之以鼻,甚至还怀了他的孩子。这简直太她让她无地自容了。
就在一周前,她还为是否打胎同南妮吵得面红耳赤。她争辩说:“骆英凡有妻室不假,可他已经认错了,他会同妻子离婚的。事已至此,我不能打掉孩子,我要和他结婚,他说带我移居美国的。”
“紫湘,你怎么还能相信他的鬼话呢?”南妮焦急地说。“我虽然还没和那个姓骆的见过面,可我有个直觉,他不光在情感上骗了你,在别的方面也是不诚实的。”
“表姐,你不要太想当然了。”她不以为然地说,“你又没有同他打过交道,怎么妄下结论。莫非那个澳大利亚文化传播公司驻华代表处的牌子也是假的不成。”
“那也很难说。”她认真地说。“你没见到报上说,有个地方居然冒出了个假军营,还有部队番号。那些假军人也每天上操走步,跟真的一样。这些先前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也都发生了。”
“哎呀,你这说得是哪儿到哪儿啊。”她不耐烦地说:“我反正铁了心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