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完全退了烧,身体象刚从浴缸中爬出来,舒展而轻松。饭是小真从家中做好送来的,她说出去办点事,晚上再来看我。我躺在床上,翻一本杂志,但怎的也看不进去。我前边说过,我想起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又开始在我脑中出现,抿着多情而性感的嘴唇冲我笑,手指到腮,说,你又多情了吧,羞羞。
如果你想快乐自己,你就去找个情人。如果你想毁灭自己,你就去找个情人。夏天长了一张阿春的嘴,如果你看过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就会体会出那张嘴的无穷魅力。我计划中没有写夏天的想法,这个时代电影电视小说,尤其是生活中遍地是疯长的情人,(因此新编清理中有男人没小姘白来世上混女人没情夫活得不如猪词条),再写情人实在媚俗而可怜。但夏天已成为我过去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不能分割这段历史。我们的故事与阿春有关,因此我刚才提到了阿春。
故事发生时间;某天下午。
故事发生地点:电影院等。
主要人物(或日领衔主演):老邸,夏天。
配角(或日友情出演):单位诸多同志。
群众演员:电影院里的观众。
注:电影票是单位发的,影片是《红粉》。
故事梗概(或日故事缩写):
一个多情而丰腴的秋天的午后,某报社领导为丰富采编人员的文化生活,增强社会阅历,促进报纸质量的提高,组织观看电影《红粉》,这部影片当时被新闻媒体炒的火暴,又得了国际电影节大奖,卖座率极高,边城影院一扫往日的冷清,人满为患,老邸与夏天座位相挨,在最后一排,附近又没有同仁,真是天赐良缘。两人虽然不在一个部工作,但早就相识,互相印象也好。坐到一起,便又喜又惊。电影描写的是五十年代中期政府改造妓女的生活。老邸与夏天边看边小声议论,把银幕上的妓女和现实中的野鸡相对照,很是投机。夏天与老邸时而交头接耳,耳髌厮摩。老邸不禁脸热心跳,脸上痒,身上也痒。夏天闻着老邸浑身散发出的男子汉气息也砰然心跳动,血液循环加快,两腮绯红。电影演到动情处,夏天抑制不住兴奋,攥住了扶手上宽厚的热手,老邸也弄不清自己是在电影中还是生活中,情景交融,把被攥的手一齐放到夏天的大腿上摩擦。
这之后,两个人频频约会,难舍难分。
其实,老邸是个家庭责任感极强的男人,感情丰富又脆弱。他非常爱妻子,也知道自己一生都离不开妻子和儿子。他象许多男人那样,在与情人约会时,常常不自觉地看表,让夏天很伤心。当与老邸离开后,夏天都大哭一场。两个人象马拉松运动员,享受着情爱的滋润,也消耗着精神的能量,他们疲惫又顽强地跑着,不知去向,不知目的地。
有一天,老邸终于精疲力竭,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妻子。故事(不是梗概)还没到结尾,妻子已泪流满面。多么可怜可爱的女人,我要是男人,也会去这个错误的。妻子抓着丈夫的肩膀,哽咽着说。
夏天的脸色日渐憔悴。一个二十几岁的纤纤女人怎能装下两个男人,她思念远方的丈夫,又挂念身边的情人。她知道这一切终将有个结。家庭是什么?是男人女人孩子房子金钱组装的一部机器,而情多便是润滑油。缺了哪一样,都会制造出伪劣的生活产品。夏天需要一个完整的家,象鸟巢那样温暖,哪怕寒酸。她不愿再折磨别人,迫害自己,决定漂洋过海,去修复残缺的爱。
这一天,夏天来到老邸家,面对老邸的妻子,夏天无地自容,镇静中隐藏惶恐与不安,她来过这个家,以朋友和同事的身份,她得知自己比不过眼前这为善良、温情、大度的、极富教养的女人,夏天感到愧疚和自责。两个女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默默无言,但心脉已经沟通。愿你永远幸福。夏天真诚祝福。筑你一路平安。妻子微笑着说。这充满理解与仁爱的场面,把老邸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今天就走?老邸故作平静地问。今天。夏天恢复常态说,张华在那边接我。老邸的妻子从抽屉中拿出一叠美元,抓过夏天的一只手,把钱放上,说:这是老邸特意兑换的美元,留你路上用,穷家富路。姐姐,夏天抱住老邸的妻子,呜呜哭起来。妻子拍着夏天的后背,象母亲安慰做错事的孩子;别哭,这不很好嘛,我们更懂得了生活,懂得了爱,我们都应该珍惜这段不平常的人生经历。你让我学会了理解与宽容,而且得到了回报。你看你,就要成“老外”了,还象个孩子。夏天破涕为笑,摘下项链,带到姐姐的颈项上:这是妈妈给我的嫁妆,让它天天守护着你,保佑你永远富有快乐。
老邸把散落地上的美钞一张张拾起,放进夏天的坤包。
三个人一同走向机场。
当然,这个美好动人的结局现在还没有发生,我相信会有一个这样圆满的结局。生活中的困惑与痛苦太多,我不希望大家都在忧烦与迷茫中跋涉,每个人都能回到自己身边,守护住那份纯净而丰茂的家园,世界才能少些血与泪,生活才能多些甘与甜。
临行前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妻子,并告诉妻子我去找老吴。妻子泪流满面。妻子嘤嘤哭说,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我必须及早离开。我抓起背包,趁小真还没回来,匆匆离开医院。来到街上,我发现昨天夜里的印象是错的,最起码是模糊不清,片面局部的,小镇绝不同我以往见过的任何小镇,我有一种直觉,小镇与老吴有关。
六
2000年9月26日,老吴个人油画展在香港展出。大陆与本港记者纷纷报道,引起画界轰动。而此时老吴却神秘地坐在本市的一家小餐馆里,与我和老姚对饮,只留下老吴的一位朋友在香港照应。展品中有一幅名为《家园》的作品被一国外画家看中,出资十万美元索购。老吴邀我们小聚,想听听我们的意见。此画规格为0。5×0。5米,画面是黛色背景中,摆放几只陶罐,绘画手法独特,是一种表现主义、立体主义与超现实主义的融合。我们三人每人把自己的想法写到纸上,然后摊开:我写的是“自存”,老姚写的是“卖出”,老吴写的是“无偿捐赠中国历史博物馆”。
七
我在小镇胡同中缓缓而行。古朴而肃穆的氛围让我心静如水,流连痴迷。青砖青瓦,花脊雕檐,每一户屋后都大同小异,随便拾起一方瓦当,都可以为攥到家的师品。镇东矗立一密檐古塔,塔表多处斑驳脱落,但砖筑八角依旧分明。角层塔依东西南北不同方位,安放不同的佛像,佛像周围立有倚者,可能是日久风化所致,有的佛像仅剩其身,成了无思无想的佛。塔前有一座残损的妗壁,稍走几步,断壁残桓中仍线的影子。回头仰望,数百飞燕绕塔尖而翔,叽叽啼吟。镇四周卧土筑城墙,起伏不平,夯实的基层清晰可见。我随手拾起两片布纹瓦和一块陶器的底座,向墙根的几位老人走去。下棋的老人面色清瘦,银须傲然,神情专注,我站到他们身后,无一人抬头。我不便打扰,独立旁观,天色向晚,黄昏弥漫,两位老者才以平局终场,哈哈朗笑。我虔诚躬身求教:老者,打扰了,请问这是何年之物?老人接过物件,轻捻胡须,须臾,道:此乃辽代器物。我又问:镇外可有古迹?答曰;镇西两箭地便有。
我来到镇西,前面一个赤色土梁上,三个人影指指戳戳。此时太阳已升至两杆高,凉风习习。我蹬上梁顶,那三人已无影无踪,一定是归荫山林了,四周黑绿的松涛密密匝匝,无声无息,神秘肃穆。地上是散散落落的掏片,象个砖挖窑残破的遗址,红土上散落的早棵已经枯败。前面是井字形,图形的土坑土梗,露出石砌的矮墙和金字塔形的石堆。我忽然想起,这里就是几家报纸同时报道的红山文化遗址吧?报纸上凳的照片就是这个样子,那石堆可能就是积石。记得报道中说,这个遗址距今已有五千多年历史。从坛、庙、遗址看,建筑规模之大,气势之恢弘,应属于一个超部落联盟的组织,是上古时代的一个神秘王国,一个共有国家雏形的原始文明社会,为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起源问题找到了新的线索。从这个遗址中出土了一批极其珍贵的文物,有母系氏族社会的象征物,掏质妇女裸体小塑像;有和真人尺寸相仿的女神彩塑头像,是典型的蒙古利亚人种,眼珠用晶莹碧绿的圆玉球镶而成;有成批磨制的动物形玉饰、石饰。尤其是那龙形玉饰和玉雕猪龙更是令人叹为观止;还有大量的供祭祀用的陶器,其中镂空花纹熏炉盖造型尤为奇物。这些出土文物精美绝伦,世所罕见。我坐下来,让阳光抚摩我的面部,让身体坐禅般石化,任思绪泊泊流动,与古老的历史融合交汇。我的大脑出现幻想,一群赤身裸体的少女在纵情舞蹈,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一张张大嘴呀伊欢唱,灿烂的阳光涂抹着她的颤抖欢跃的胸体,呈现出生命的厚道。我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日上中天,直到夕阳西下。
我所住之处是本镇最大的旅社,条件还好,只是没有单间。我住的是四人间,另三人神出鬼没,来去无常。听口音象是河南人,年龄都不大,今天晚上,三个人回来的早,我进屋时,他们正在玩扑克,赢火柴杆,我知道,这是要钱人的障眼法。看样子输赢不大,边玩边笑骂,气氛活跃。一根接一根抽烟,把屋子弄得狼烟滚滚。尽管由此,我也不愿再躲出去了,合衣倒在床上。转了几天,小镇的每条胡同都让我走个遍,我可以闭眼拾回哪条胡同出土半截的秦砖,也可以摸黑找回某家墙角丢弃的汉瓦。秋风重了,窗外的白果树枯枝摇曳。我闭一会眼,脑子乱七八糟的,便翻出本书看,这是一个从镇上书屋买的一本《文物艺术品拍卖热》的小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