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石破天惊,紫苏心头大震:她原是为爱无畏的女子。
如果生命已至尽头,爱已到尽头,请你告诉我,你等待已久的答案是什么,宁可不要完整,不要未来,哪怕只一瞬,一秒,你爱过我,已足够。
“没有。”平静的冷的致死的语气。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绝不是真的!”
“你真的从未……对我动过心,从未对我有半分的眷恋么?无论我是香儿还是绛雪……”
“痴香儿,我已弃了红尘,又何来恩、怨、爱、憎?且我本无心君临天下,权力于我已如浮云,你费尽心机为我求之,将来亦不过弹指灰飞,何苦。”黄桑向飘香屑走近几步,突然捧住右胸猛咳起来。
“香儿如何不知权力如弹指莲花,芳华一度,只以为……逆天绝义助你登基,遂你平生之愿,你便能长久呆在香儿身边,不离不弃……”飘香屑泪珠滚落双颊,“岂料一直是我错了……你的心,宁可死去,为你身旁这两个小贱人死去,也不肯为我保留丝丝情意……”
“你敢骂白姐姐,找死!”一道红影闪过,手握鬼凤刀的少女怒喝一声,劈将过去。
黄桑抢救未及,飘香屑已发一掌将刀震脱,又将那少女吸了过去,一把掐住她的咽喉。众人皆是一惊。白素更是惊醒,急道:“使不得!”
“臭丫头,假死装得挺像啊!连我也蒙骗过去,你以为我会顾及前朝皇后的恩情放过你么?”飘香屑冷哼一声,秀长的指甲已嵌入白皙的肌肤。
“不要伤她!”白素奋力一挣,自玄晖怀中飞出两条白练,死死缠住飘香屑的利腕。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白练快还是我的手快。”飘香屑阴冷的笑声透出怨恨,“你若真想就她,立刻杀了玄晖!”
白素纤手一软,再次跌入玄晖怀中。
“果然还是情郎重要啊!”飘香屑嘲讽着,转向紫苏,“快解了灵蛇盅毒,否则,我杀了她!”
“你只管杀她便是!”玄晖冷冷道,“她根本死不足惜。”
“她根本不是公主。”紫苏也笑道,“十三年前你亲手下了毒,襁褓中的婴儿早已死去,我义父所救的却是另一个婴儿,不过是个替身,你已是强驽之末,找个人陪你一道上黄泉也好。”
“你……”算尽机关太聪明,独算漏了这一招。连最后赢的筹码也没有,不能求生,不甘求死,飘香屑强咬牙关,血仍从皓齿间涌出,看来,真是气血攻心,穷途末路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尘缘已断,何必再造杀孽?”黄桑忍住剧痛,缓慢而坚定地走向飘香屑。
“痴香儿,擅作主张的寂寞灵魂啊,为何如此固执。”黄桑轻叹一声,伸出淌着鲜血的手,将抵在少女咽喉的利爪缓缓移开。
飘香屑颤栗了一下。那是他的手,温暖而熟悉,此刻紧紧握住自己的冰冷的指尖,还有亲切的语气,怜惜的眼神,多么地不可思议。这应该是梦!梦!
“我究竟哪儿比不上绿霜?比不上你的玄弟?”飘香屑近乎是咆哮,“你宁可爱一个死人,爱一个男人,也不爱我!”委屈的泪水倾泻而出,飘香屑随着气力的软化开始哽咽。
“素素!”玄晖惊呼一声,怀中的白素似已了断声息。
“白姐姐!白姐姐!你不能死的……你不能丢下静儿啊……”朱静用力一摇,顿时奇香四溢。
“勿忘前尘,前尘勿忘。冤孽,冤孽。”黄桑眉间掠过一似不易察觉的痛楚,以他模糊的熟悉与清晰的陌生感觉,怎能不知,此香即是,十三年前他亲手为白萼调制的……玉池香?黄桑闭上了双目。
白萼喜欢裁衣,曾妙手织出七彩锦缎赠与黄桑作为救命之恩的报答,只是衣成尚须一段奇香,熏在罗衣之上,方现绝世无双。黄桑千金购得域外昙花,又佐波斯香料,亲手调制,半年乃成,使人盛以玉瓶,浸在水池之中,白萼闻香至池边,喜出望外,将衣浸入,数月后余香仍不褪去,见者皆谓奇罕。
此刻白素的玉池香已混杂些许****与麻经散魂之毒,时断时续,轻柔细腻,许是白素久在风月场所,必备防身之用。
黄桑的左手不由自主向和尚袍中伸去,飘香屑一愣,既而狠狠推开他。方才捏住指尖的温暖顷刻冰冷。片刻的温柔,原来,只是施舍。
黄桑自袖中掏出的是另一枚玉莲。勿忘莲。与玄晖手心的,精妙成双。地窖里被飘香屑救走,得到法龙寺主持大师及时救治的黄桑,历过这生死一劫,心中痴怨有增无减,正欲出寺去寻玄晖,忽听身后磬钟长鸣,回荡在苍老的山上,催人悲凉。既而佛号低吟,大念悲咒,普渡众生。
耳旁有飘渺苍老的声音:“痴儿,情是何物?红尘浮世的水月镜花,怎生还看不破?”黄桑迈出寺门的脚触电似的收回,昏昏然的头脑有如醍醐灌顶,胸中郁积的痴嗔爱恨竟烟消云散。回身看着周身慈悲与祥和的主持方丈,黄桑顿悟:“大师,请容弟子忘弃红尘,皈依佛门。”
“痴儿得修正果为时尚早,且将那眉心最后一缕尘缘了却,再来剃度不迟。”孤磬大师手持佛珠,微笑念道:“解铃仍需系铃人,已懂忘弃,还未彻底放下。”知他情根未断,恐一时意气,要待他无憾无悔才允入空门。黄桑犹豫半刻,终道:“弟子平生所系,非在功名,乃在情义,望大师助弟子一臂之力。”
“善哉,善哉。”孤磬大师双掌合十,“且与你剃度,日后全凭个人造化罢了。”
原来,世间总有我们贪恋的东西,要放下,是多么的难;可是一旦我们决定了,又是多么的简单容易,多么地自在轻松。
而后,黄桑赶回七色楼,要阻止飘香屑的嗜杀,了断这一段牵扯不断的夙缘。而后,在熟悉的地窖,黄桑发现了假死的朱静与白素遗落在地上的,勿忘莲。白萼的,勿忘莲。
命运总是如此,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让昔日的物事重现,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