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晖默然地看了一眼白素,刀尖火焰自熄。赤月惊喘不定,道:“苏姑娘,你没事吧?”
紫苏娇笑道:“死不了。”说话间,嘴角溢出血来。
玄晖提刀向外走。靛羽放下白素,玉箫指向他眉心。玄晖木然道:“不想白素死,便出来决斗。”玉箫一动,靛羽望着他捉摸不定的阴晴紫黑的脸。
三人依言跟他出了酒窖,在楼前对峙。合欢花早已零落成雨,枝叶繁茂,清香尤沁人心脾。夜风习习,凉透心骨。原来众人只在酒窖静默、打斗,不知窖外已过黄昏。
紫苏疑道:“你若是绝色,十年前杀我义父之人是谁?”
赤月也道:“你是否为她效命?”
玄晖面无表情道:“你们一块上吧。”
紫苏二人见他默认,齐欲进袭,忽而玉箫阻拦,破冰碎玉般的声音道:“若他已得‘绝色’真传,你二人只枉送性命。”
赤月听她轻蔑讥诮之后,顿觉受辱,怒视勒鞭,被紫苏急急按住。
靛羽轻点秀足,飞刺玄晖要害,这一箫如梭鱼脱手,端的是灵逸迅捷,好似天外飞仙。玄晖知她玉箫为剑,招式并非只图优美,若轻看她便自掘坟墓,当下闪开她凌厉剑风,幻出三折路径,挥刀挡了过去。金光过处,楼前几株柳树轰然倒下,断裂处干净利落,尚未流出树浆。
玄晖身形忽快忽缓,如布疑阵,突然一招“白虹贯日”,径向靛羽脑门劈来。靛羽倒飞急旋,有如星辰坠雨,竟似不知死活。只听“喀嚓”一声,玉箫断为两截,靛羽闯入死境。紫苏连环劈面夺来,皆被金风震散。紫苏哪顾得靛羽先前警示之意,又抢步上前,错掷乱发,竟一环扣住靛羽右腕,拉她倒飞出阵,强行隔开了二人。
哪知靛羽被这一震,竟飞出百丈之远,眼看撞在一青石之上忽而倒挽平衣,靛羽奇迹般地立在空中,玉箫又合为了一体。靛羽漠视右腕上的血痕,竟浮在柳林之上,吹起了玉箫。
紫苏不知她恼恨自己贸然出手,坏了她的玉箫剑阵,故而冷眼旁观,不来助阵;虽连进三招,仍无可奈何地退了回来。赤月见金刀脱玄晖之手,大惊失色,叫道:“小心!”长鞭上扬,一个筋斗翻去,自半空中硬接了那突如其来的利刃。又听金石玉碎,紫苏回收不及的夺命环中涌出一股强大气流将自己霍然震飞,玄晖身后的合欢树被削去树冠,咔吱咔吱纷纷断落,裂缘处无不锋利如齿轮,一触即割破表皮,血流不止。
原来,这霹雳一击,正是金刀神力之所在。金刀一旦脱手,金光自画乾坤八卦,所至之处五行相生相克之物莫不销毁殆尽,八卦中水火风雷莫不可催发,天地山泽莫不可震动。此番碎了紫苏的夺命环、赤月的龙虎金鞭不过牛刀小试而已。
赤月生性旷达闲散,内力并不精厚,以半截金鞭抵他旷世奇刀无异以卵击石,金鞭碎如粉尘瞬间,左肩自右胸皆被劈中,皮开肉绽,许久,鲜血才迸射出来。
紫苏惊道:“木马,你胳膊断了么?”气血急贯脑门,眼前一黑。赤月扑倒在地,竟是难以爬将过去。
玉箫青光一闪,靛羽飞离青石,直捣玄晖太阳穴。玄晖冷哼一声,原地不动,靛羽恐防有诈,飞龙上窜,罩下万千箫影,叠如鬼魅一般。箫声如长猿悲啸,阴森愁惨,令人心悸神惊。
玄晖双眼暴射绿光,如匹绿眼恶狼,手起刀落,一声海啸山崩,巨股气浪横劈开箫阵,万千利枝残叶卷入其中,连紫苏、赤月二人也飞舞在半空,转得晕头眩目。
突然,一道白气自玄晖顶门而出,贯于夜空之间,久而方散。赤月正以为奇异,箫声急停,气漩渐撤,玄晖、靛羽二人皆被自己的剑气震起,飞离出阵。气浪一消,赤月、紫苏被重重抛在地下,赤月心胆俱碎,五腑受震,此刻已无气力运掌接紫苏,只听一声闷响,紫苏砸在一片红绸之上。
紫苏震醒道:“木马!木马!”泪落连珠,惊惧惶恐。侧目一看,赤月正被自己压在身下,血肉模糊。
紫苏泣道:“木马,你醒醒!我不许你死!你忘了你的诺言么?你的命是我的!”
赤月右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紫苏将他翻身,见他额头满是污血,左臂已断,红袍被割破,露出深可见骨的刀痕,不禁泪如雨下。
紫苏摇他半晌不见反应,料他已无生机,反而收住眼泪,幽幽道:“木马,你若不死,我随你回大漠,可好?”
赤月的右手指又动了两下,鼻中轻哼了一声,虽极微弱,仍被紫苏闻见,紫苏一触腰间,只剩一个香囊,内仍有苗疆灵丸两颗,一黑一白,黑的是毒药,白的是补气养血,复合筋骨良药。紫苏忙将白丸与赤月服下,片刻工夫,赤月果然睁开了眼睛。
紫苏大喜,连叫道:木马!木马!竟抓了他的手呜咽起来。
“我还没死,哭什么……”一个极细微的声音来自地底。赤月望着孩子般哭泣的紫苏,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能看到你为我落泪,我死而无憾了。”
“谁为你落泪了?谁又准你含笑九泉了?”紫苏转哭为笑,几分严肃几分认真道:“不许再提‘死’字。”
赤月一笑,神光立刻黯淡下来,自嘲道:“‘大漠红鹰’……折翅在江南里了,咳,咳……”
紫苏见他别过脸不看自己的左臂,知他素来一掷千金,铺排华丽,又极重面子,外表装束尚且精细讲究,何曾落得今日如此肮脏狼狈,心中自是别样难过,心憔意灰,奄奄只待一死。紫苏咬得下唇发白,忽道:“木马,我会医好你,我定会医好你的。你不许死,知道么?”如此柔声细语,款款深情令赤月再次侧过面来。
紫苏自小生在苗疆,长在苗疆,自视为苗疆女子,想到什么说什么,直率天真,胆大心细,性情自比一般江南女子不同。赤月与她相处多日,常见她时阴时晴风雨难测古怪刁钻,却从未听她今日这般真情毕露,毫不忌讳地挥洒伤心泪,不禁大为感动,右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慰道:“我不会死。我还未报答你的多次恩情,怎敢轻易就死呢?”说罢强颜一笑。这一笑不打紧,竟岔了仅存的一丝真气,在紫苏模糊泪光中剧烈抖动两下,复闭上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