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晦暗处有片殷红,又听衣链悉动,有人轻哼了一声。
杨峻眉蹲了片刻,无力出声,默然的将视线投向走近的人。那人双手被铁链扣住,一柄折扇倒插怀中,步履有些沉重,却是红茶公子段飞。
段飞愣了一愣,大笑:“是你!凑巧!有缘!何时也被抓来……哦,我只道是与我抢女人的采花贼,未料也是个奇货可居的佳人……”边说边蹭到杨峻眉身旁,用扇掀飞她几缕微卷的鬓发。
杨峻眉哪料他如此轻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段飞右肩皮肉被撕下一块,被女子啖在口中。段飞大惊失色,只痛得退后两步,暗道:“这女子好生狂野。”
段飞回头看那石床上的女人,又唬了一跳,“你杀了她?”
“怎么,害怕了?”杨峻眉妖媚的细眼挑衅道。
段飞这才看清她右肩也少一块,痛得牙关紧咬,眼睑翻白,秀眉蹙结,皓齿间不断溢出鲜血,胸口似乎受创,呼吸也极为紧促。段飞暗暗心惊:“这女人将临死境还咬我一口,真乃狠毒。”却笑道:“你我便是天赐良缘,匹世无双的一对落难鸳鸯,哈哈,哈哈。”
被当点心困在这里,竟还笑得出来?杨峻眉吐尽秽物,骂道:“你找死!”
“人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莫说你今日咬我一口,纵是被你吃了,我亦心甘情愿。”段飞欺近她的脸,笑道:“我段飞号称风流之主,阅尽天下美女名媛,你这样的小辣椒还是头一遭。”说着便要吻去她唇上的血丝,杨峻眉将头一偏,避了过去。
“这么讨厌我?”段飞摸上她娇嫩的面颊,抚弄她的长颈。像是知道杨峻眉无力动弹无力反抗,段飞故意滑开她的夜行衣,极熟练地扯下她的腰带。杨峻眉身子较瘦弱,若非段飞剖开她最后一层遮蔽物,也极难想象她看似男人的体格竟会如此窈窕,虽段飞暗自可惜她粗眉细眼姿色平平,但此时却不由得生出一丝怜爱,想欣赏意见造物主的杰作般陷入停顿。
杨峻眉出乎意料地弓起身子,勾住他的脖子,借势一推,反将段飞压在身下,滚到一边。
杨峻眉几乎是怀着极度燥热的迷乱强吻着段飞。段飞暗笑:“这婆娘方才还一副贞女烈性,怎这番比我还急?”
一股透骨凉意逼近脖子,段飞一瞪眼,杨峻眉手中正抓着绝心扔下的短刀,欲砍未砍,怒视着自己。
“此命休矣!”段飞惊得魂飞天外,这一刀下来,自己真个成了风流鬼了。
杨峻眉咬牙切齿,奋力一刀,金石乱飞,鲜血四溅。
前尘多少,无人省得,恰似春水一江。切莫怪鸥鹭,欲下寒塘。双双飞破春去,却正是,不关风月。梦一场,长亭送晚,最是离伤。清狂。吹梅折柳,衡雁又过往,复断柔肠。对轩窗翠影,冷月澄江。惜取忘泉云水,只换取,热泪盈眶。波心荡,人初夜静,悔到滥觞。
白素醒来时,已不在弄月水榭。隔着流苏向外看,只见千奇百怪的假山石与碧竹万竿。白素纳闷十分,这厢房似与杨弄潮口中的“眉儿”的闺房积极为相仿,非但是什物摆设,连壁上的各色挂图、名人字画也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白素眼帘抬起便不能垂下的一幅锦画,嵌在檀木妆台上方,一对鸳鸯睡莲剪挂半尺之右,一幅墨竹争春图之前。虽似不伦不类,但却令白素着了魔。原因是那画中的几个女子!不,应该是那画中女子的各种神态与动作乃至排列位置令深深吸引了白素。
若是杭州人,不用猜也会啧啧赞叹铃兰四芳的美貌:看这最左芭蕉叶下抚琴的素衣女子,神情妩媚,纤指如葱,虽不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最右芍药丛中端坐吹笙的粉衣女子,目光淡漠,双颊丰润,虽略显疲倦却如傲雪红梅;与吹笙女子并坐于一圆桌前的弹琵琶的杏衣女子笑语盈盈,颈骨微颤,犹如坠雨新荷;中间连裙绰约,衣袂飘飞的绿衣女子,两池秋水似观鞋,一袖轻撩似掠鬓,腰肢似摇非摇,步态似醉非醉,好似迎风弱柳。真是:鼓瑟吹笙惊天籁,轻歌曼舞疑凡尘。
这画中弹琵琶的应是铃兰四芳之首李秀兰,因她眉间的红痣与绿华楼李燕燕相似,又素以琵琶惊闻天下,白素料定不错,其他三位也不难推知。四芳中除李秀兰外就属梅雅兰与柳惠兰最为人所熟知,因梅雅兰善歌,柳惠兰善舞,故有“一支梅占雪,百步柳含春”的佳句。依此看来,吹笙的是梅雅兰,轻舞的是柳惠兰,剩下的一位抚琴女子则正是铃兰老人的最小弟子……身世与命运皆是谜的水幽兰了。
白素并非疑惑水幽兰何以素面朝天,梅雅兰何以面带忧苦,而是隐隐觉得作画之人并非为突显柳惠兰而将其置于中间,她的风姿越是妖娆,举止越显飞扬,越衬得杏衣女子的笑颠倒众生,意味深长。是错觉么?锦画上分明写着:“铃兰虽名四芳,但为柳氏一人泼尽丹青。”
幸得段飞久历江湖,机智过人,耳力又极灵敏,几番惊险仍是毫发不损。杨峻眉却忽冷忽热,在段飞怀里急剧抓狂起来。段飞暗想,若她终是累赘,不如早早遗弃的好。低头看时,见她蹙眉娇喘,已是半死之人。段飞愧道:段飞啊段飞!她早晚一死,你何苦枉做小人!忽见杨峻眉拇指向上微翘,段飞扭转壁灯,石壁顶上豁然洞开!段飞攀上一探,正是先前白素被挟持到的女子闺房。床下便连着暗室通往弄月水榭。段飞抱着杨峻眉翻身在床,杨峻眉右脸一偏,直吐出一口鲜血!
段飞大惊,他最爱惜的百茶花红袍,被此血一污,哪里还有什么风流可言?连那条青玉带子也溅上几点,段飞皱起眉头。
杨峻眉邪火如焚,气若游丝道:“锦盒……药……快……”段飞见妆台上果有一锦盒,持扇一挥,将那盒子剖开,吸了那半粒药丸过来。杨峻眉服了丹药,气息渐强,却仍面焦如火,四体发烫,迷迷糊糊道:“你……你要我吗?”段飞愣了一愣,以为她邪火未消,神志不清,又听她道:“半粒定魂丹只能止痛,缓毒血攻心……绝姿大人不知何往……我怕等不到一个时辰便……”一口血又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