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你、你还——好?”梁程停止了人头的力量释放,但他并没有放下警惕心,冥钞燃烧的火焰出现在了他空出来的手上。
松长青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就伸手去掏自己大衣内置的胸袋。
他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透明隔离袋,里面是一堆黑乎乎的小药丸,每个药丸大概只有半个米粒大。
他一仰脖,直接往嘴里倒了差不多半袋。
梁程这时离松长青已经非常近了,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在冥钞燃烧的光中,松长青的脸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铁青与灰白。
这样的颜色让梁程心里一突。
这是发病了,还是……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松长青脖子上和额角暴起的正在抽动的青筋,第二个猜测立刻便被他丢弃了:“关河!”
他一手冥钞防鬼反扑,一手拎着人头,根本空不出手扶一下松长青。
用力把一堆药丸嚼碎,松长青勉强把一嘴的苦涩渣子咽了下去:“我没事,你们带水了没?”
剩下三个人这时也都到了几步之内,关河看了看松长青,也不知道现在这算什么状况。松长青从没在这些人面前发过病,这些人也不是医生,光看脸色也看不出来什么。
关河有些犹豫地朝松长青伸出手:“我扶你?”
“我没事的,谢谢,”松长青勉强笑笑,“没发病,”说着又扬了扬眉毛:“就是有点噎,想回去喝点水。”关河收回了手。
松长青从不逞能,但如非必要,他也不愿意让别人搀扶着走。
他看上去好了很多,鼓起的青筋已经平复,只是脸上还没什么血色。
他甚至还有闲心和力气开玩笑,这让另外四人松了一口气。
但松长青的情况却远没有另几人以为的轻松。
他刚刚吃的药,其实不是完全对症的那种。他刚刚属于出现发病先兆,有可能病发的情况,但吃的却是已经发病时才要吃的药。后者的药劲比前者大很多,在身体里实际产生的药效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药是不能乱吃的。即便他自己减了一半的药量,这次用药的错误也会对他比常人脆弱的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
但没办法,最合适的那种药原本被放在他外套外侧的暗袋里,不知道被他在睡梦中掉在哪里了,想找别的药袋的话只能回梁宅翻松长青的行李。
条件显然不允许。
现在重要的是先活下去。
至于其他……只能等回到现实世界了再去调整了。
————分割线————
这一夜过的是又惊又险,后几个小时,说是武斯霏守夜,其他人再养养精神,但实际上真的睡着了的只有松长青。
松长青在鬼门关上实实在在地走了两遭,严重损耗的心力逼着他入睡。
其他人虽知道不好好休息就很难有精力应付接下来层出不穷的杀招,但他们还真的是睡不着。
梁程强迫着自己闭好眼睛,但他无法逼自己入睡,这些时日晚间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循环,年爱妍刘瑜盈夜半撞鬼,刘瑜盈夜里无声无息丧命,苏怡半夜忽然发疯逃走最后自投孤木罗网……除了一个郑悌,其他人的厄难都是在黑夜应验。夜似乎是滋养劫难的温床,睡梦,则是让他们泥足深陷的刑场。不能睡着……必须睡一会儿……不能睡着……必须睡一会儿……梁程宛如在两个磁体间挣扎,每一边的磁力都牢牢吸附着他不让他投往另一方。梁程试图清空自己的大脑,但那些思绪似乎也被吸附住了。等到他好不容易听到自己手机闹钟的响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竟有了种如释重负的错觉。
不过……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过程的确痛苦,但他……好像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一直没有遇到过什么险情。
这点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
年爱妍差一点就成为第一批受害者中的一个,守夜时还撞见过灵异现象,昨晚死里逃生的也有她一个。
松长青和关河昨晚也是遇见了真真切切的危险。
死者就更不必说了。
而他,却是从第一天开始,一直安生到现在的。当然,就这一点来讲,武斯霏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也正是因为武斯霏的存在,梁程更迷糊了。
他本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住的是“梁宅”,按姓氏入住才是本次工作的安全通道,所以他没事,其他人接连出事,但马上他就想到了武斯霏。
武斯霏也是一直没真正遇到危险。
所以,他现在暂时的安全,和住的住的地方,究竟有没有关系?
梁程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要真的是CPU,这会儿多半已经烧了。
年爱妍的闹钟是整点响,比梁程要晚三分钟,但在听到梁程闹钟的时候,她就立刻睁眼取消了自己的闹钟。
她觉得这一晚上自己过得简直糟透了,脑海里那个声音似乎一直没有离开,也一直没有放弃将她往另一条路上拉扯的想法。她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人在用蛊惑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听不清内容的话,让她既无法安心入睡,也无法静心思考。她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个声音是真的还存在,还是她幻听的产物。
她发现自己现在的想法有点危险——她想把那个声音的主人揪出来然后跟它决一死战。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极端烦躁的。她得把这种冲动与暴躁压住。
她现在只觉得喝水都让她噎得慌。
但她绝不是这一晚过得最闹心的那个。
这个最闹心的人,是关河。
关河敢肯定自己没睡着。
但他一闭眼睛,就仿佛跳过了“入睡”这个步骤,直接进入了梦境。
梦里的画面简单又熟悉,就是孤木村现在的样子,荒凉寂静,杳无人烟,一排排的宅邸排列得十分整齐,那仿佛是在做特效的软件上把一座宅子复制粘贴了六十三次的样子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诡异。
本来无人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七个人的身影,关河定睛去看,却见出现的正是自己一行人。
应该是八个人啊……少了一个。
他再仔细看看,发现谁都没少。
不对……他自己不在里面!
认识到这一点后,不知是在什么东西、什么动机的驱使下,他忽略了其他的异常,一边朝那边靠近一边喊道:“梁程!”
尽管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扔掉了所有顾虑,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没有先喊苏怡——哪怕他和苏怡的关系其实比他和梁程要亲近不少——
然而那几个人却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一边交流一边向另一个方向走了。关河想追上去,追了几米远却发现自己被看不见的屏障限制住了。
时间的流逝,快得不可思议。关河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下眼,便出现了昼与夜的交替。
然后……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不,或许,那并不是人。
那个人形生物的穿着他看着有些眼熟,但衬衫运动裤运动鞋又是很大众的打扮。
那个人形生物的身影看上去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但他只能看到它的背影。
是的,关河现在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移动了。他只能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那个“它”的身后,远不得,也近不得。
“它”的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晕,也正是这层血晕,让关河意识到这个人模人样的存在并不是人类。
关河吊在这个存在的身后开始了活动。
它一步步走进梁宅,刘瑜盈好像刚站起来;她对它视而不见,推醒了年爱妍。
它走过去在年爱妍锁骨附近按了一下,把年爱妍摁回地铺上,年爱妍一沾到枕头就立刻又睡着了。
然后,关河就觉得自己的视野似乎分裂成了两个。
第一个视野里,刘瑜盈似乎突然就能看到“它”了,但对它的出现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异,非常平静地和它走了出去;第二个视野里,“它”目送着刘瑜盈和另一个“它”出去,几秒钟后叫醒了年爱妍,接着,它又和年爱妍一起走了出去。
关河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天晚上刘瑜盈年和爱妍夜半撞鬼一事的再现,结局也是圆满的有惊无险。
但关河的心却已经被满满的惊骇占据了。
接下来,他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可能会是什么?没有别的可能了!
白日里,他看着它躺进了一具棺材里,棺材被人一点点推往界线之外,他也跟着来到了界外;没有他的存在,松长青成了另一个用鹤嘴锄的人。
然后,他看见,“它”在棺材即将彻底出界的那一瞬,从棺中探出身体抓向郑悌!
松长青和苏怡同时做出了各自的应激反应,却因为彼此没有什么配合而互相推绊了一下,双双摔在地上,若非梁程武斯霏眼疾手快一人拉了一下,恐怕他们两个都要直接摔出界线。
但郑悌也就这样再次暴露在了“它”爪下。
——年爱妍在武斯霏旁边,和郑悌之间隔着好几步。
郑悌被它一把扯进棺材,棺盖在他面前重重合上。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这声音所震颤。
棺盖再次打开,关河发现自己再不敢往里面看哪怕一眼。
“它”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身上那一层血晕似乎稍稍厚实了一些。
接下来,空间与时间又一次跳跃。
午夜的梁宅,他看见它和正在守夜的梁程说了句什么,梁程立刻就睡着了。然后,刘瑜盈起身去解手。
它跟在刘瑜盈身后,在她后脑上重重一击,刘瑜盈倒在地上,手里攥着已经开始龟裂的匕首。
它提着刘瑜盈的一只脚,将刘瑜盈一路拖到界线外。被它提在手里的脚刚越过界线,大量的血液便立刻从刘瑜盈的口鼻涌出,昏迷了一路的刘瑜盈挣扎了一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它”身上的血色,又厚重了一层。
这一次,血晕的变化,是可以确定的了。
然后,是苏怡……
几个小时的时间,关河一直跟在那道血色人影的背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轮回,看着已经死去的三个同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既定的命运,看着另外四个人徘徊在这个死循环里找不到出口。
他要崩溃了。
他心理压力真的非常大。
他一直觉得刘瑜盈和郑悌的死都和自己有关,刘瑜盈是因为自己守夜睡着未能及时发现异常,郑悌是因为自己胆怯躲避的同时挡了苏怡援救的路。
即便这会儿在这个不似梦境的梦境中,他看到的情况是,没有他这些也依旧会发生,守夜睡着甚至是不可抗因素,他也依旧无法从中解脱。
他从中得到的,只有越来越重的负罪感。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死亡场景的不断重播,给他带来的只是一种自己把郑悌刘瑜盈害死了很多很多次的沉重。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关河抱着自己像是要炸开一样的脑袋祈求着。
许是他的祈求起到了效果,这一次,孤木吞吃了镜中的幽灵后,事情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新的轮回没有立即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