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标语口号，标语口号多，受制标语口号，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文化传统。在夺取政权前，它的宣传和实际作用是非凡的。那是动真格的。“打土豪，分田地”，是真打真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更是不含糊。它的感召力是一呼百应，这样的标语口号，不应被轻视，要被尊重。到后来，标语口号的公信力不断下降，到出现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跑步进人共产主义”时，已是近于感冒发烧了。这期间也有一些好的，比如小学老师教过我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我认为这个口号永远不过时，可惜只喊了一时就没声了。现在的一些标语口号的效力，比起那时差远了。好在老百姓听多了，也不那么当真了。你说我听就是了，他们知道这只不过是装装门面，做做样子而已，是专给那些想听想看的人们准备的。
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和随手扔烟头。是中国许多人的一种习惯。我生活的兰州是个省城，除了繁华的市中心外，在大街小巷的墙根总能看到一些粪便和尿迹，夏天的味道更是剌鼻。偶然，还能看到若无其事的男人正在公路边上方便。省城都如此，下边呢？就可想而知了。随地大小便，可能与厕所少及少教养这两者有关。在如何对待粪便的态度上，我们有一些人甚至连猫都不如。猫还知道把自己的粪便掩盖起来。中国人都喜欢干大事，管大事，对小事不屑一顾。不然，为什么那些城管部门的领导不去看一看，问一问，然后再想一想，怎样把马路边的“方便”问题给解决了。有了方便的地方，你还要随地方便，那再罚款惩治你不迟。
二零零四年夏天，我参加一个学术活动，去了山丹军马场观光，在路过场部所在地休息时，大家都去找厕所，用不着问，寻着味儿去就是了。进去后，你不能呼吸，只能憋一口长气，然后马上逃走，这就是中国大部分乡间厕所的现状。也就是在这次活动中，一位漂亮的女士对我说，她看见一位在海内外出过多本诗集的诗人，在楼梯上擤鼻涕，并把鼻涕抹在楼梯的扶手上。她当时很吃惊地说，“这样的人就是名气大上天了，我也不能接受他。”其实，随地吐痰在中国是略次于随地大小便的事，非常平常和随便，甚至于一些相当级别的官员都是如此。至于食品厂、制药厂的领导在厂区当众吐痰也不是什么奇闻。这是一个民族的教养问题，而教养又和经济、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现在各级都在讲素质提高了，我总是很起疑，什么时候没人随地大小便、随地吐痰和随手扔烟头了，那才是真正的素质提高了。
那些“不准随地大小便”，“不准随地吐痰”，“不准践踏草坪”，是标语口号的另类。如果在后面再加上“罚款X元”的字样，除了宣传外，还有威胁恐吓的意思。当然，威胁和恐吓也是一种宣传。
中国的标语口号之多恐怕也是世界之最。过去我就此曾多次说过，那是国人的记性不好，要不然，为什么老是时时处处地加以提醒才行呢。后来，我的看法变了，大概世上所有人的记性都不怎么样。像类似战争、偷盗、凶杀、仇恨、说谎这类错误，人类不都是在反复地犯着么，谁记住了？好像不独我们中国人如此。
我没有去过国外，也没有对此进行过研究。从一些媒介上知道，外国也有张贴悬挂标语口号的传统。比如，有的国家的议会门口就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标语，这还是中国先圣的古训。这说明思想的使用没有国界，也不用付款。再比如，二零零五年是国际上的“爱因斯坦年”，德国政府纪念他的方式是，决定把爱因斯坦的政治信条刻在政府大楼上：“国家是为人而设立的，而人不是为国家而生存。”这就是曾在二战中迫害过爱因斯坦的德国。
但我还是觉得，中国的标语口号最多且有其特色。不管它是大是小，都不能否认它是中国当代文化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胞，它也打着很明显的时代烙印。只要一看见它，就能立即知道它出生的年代。比如“大炼钢铁”，“赶英超美”，比如“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及至当今的“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等等。我想，如果有人编一本中国近当代标语口号大全之类的书，那肯定是很有意思的。万一哪天社会生活中没有这些东西了，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那不是为后人研究我们这一代人留下了一份难得的资料了吗？
2年11月26日。
不可全都驯服
人类总是把一切都为已所用，对天空’对大地，对海洋和所有的动植物都是如此。如果一开始这样还情由可原的话，那么，到了今天，就不可原谅了，就是罪过了。
一开始，人类的一切都很原始和低下，为了获得稳定的衣食来源，人们驯服了鸡鸭牛马羊狗等等。在艰难的生存斗争中，人们也学会了栽培谷物和其他农作物，并有意识地加以改良和杂交，以获得更多更高的产量。为了吃蜜，人们还驯服了蜜蜂。为了保卫自己和劳动果实，人们驯服了狗和猫，它们成了人类最早的动物朋友和宠物。前者可为人们打猎和看家护院，后者能为人们捕鼠。直到后来，生产力发达了，人们的闲情逸致多了，为了娱乐，还驯服了狗熊、狮、虎等等，让它们表演节目，我们统称为“马戏”。
但也有一些动物至今也没能被人类完全驯服。像绝大多数的狮、虎、豹、狐狸，尤其是狼。还有些像鹰隼那些猛禽。这些动物中被驯服的只有在马戏团里才能看到，那些在动物园里的，它们只能算是人类的囚徒，只要一有机会，肯定是要逃走的。如果以上任何一种动物统治了世界，它们会不会把人关在笼子里展出？说不定它们还会按人的种族、皮肤、地域或是语言的不同加以标明。动物园是取消不了的。它是人们满足好奇心最好的地方，无论是对大人还是孩子来说都是如此。你用不着走遍全世界，也不用到深山老林和江河湖海，就能看到那些珍贵的野生动物。有的时候，就是你到了它们的老家，你也未必能看到它们。它们的老家正在日益支离破碎和消失。它们之所以被关在动物园中，就是因为它们太少了。麻雀为什么没有人关起来展览呢？
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它们，给它们提供食物、医疗和住所。这是大家都能接受的观点。反过说，不把它们关起来，也就没人保护它们了，就会被人们无情地猎杀，更别说给它们食物和医疗了。动物园的动物们用丧失天性和自由为代价，换取在人看来是一切无忧的生活。这值不值呢？如果让动物们自己选择，那答案肯定不一样。记得曾经是右派的诗人苏阿芒写过几句诗，大意是说，受伤的小鸟，宁愿飞向漫天的风雨，也不愿被人握在掌心。当然，他绝不仅仅是说小鸟。
人类的天性是自私的。如果动物园的动物走失或是无意中全被放掉了，想想，那会是什么景象？人们会逃避狮、虎、狼等猛兽；而对那些弱小的美丽的没危险的动物，会不会吃掉、卖掉、或是自己养起来？当然，也会有人把它们送回原处，这些人是先进分子。
也有些动物是不易被驯服的，比如狼。至今我还没有看到对其成功驯服例子。狼对人桀骜不驯，人对狼误解深深，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但人和狼相处相悦的例子却是时有可闻的，历史上也有不少这类传说，国外的某个城市还有狼的雕像，以纪念它为人做出的贡献。动物学家研究证明，狼有自己的社会、家族和等级，你也不妨说它有自己的信仰、道德和意志。但无论如何，狼没有被驯服，它可被捕、被杀、被关起来，就是不能被驯服，像一个意志坚定的革命者。有时我会想，那些不可驯服的野生动物，是高贵的，是人类永远的叛逆。在它们的眼中，什么权力、金钱、美女、地位、香车、华屋全都不管用。
英国著名的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展望21世纪》这本对话录中说过这样一句话：“贪欲本身就是罪恶，它是隐藏在人性内部的动物性一面。”对前面一句我非常赞成，但对后一句却不以为然。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当我对动物作了一些了解之后，我改变了看法。动物不会无限制地积累个人财富，也不会对自己的同类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和屠杀，也不会建立奥斯威辛集中营，也不会为了个人的野心去实行野蛮和专制的统治，而这一切，却恰恰是人所具有的。我们没有看到非洲的狮子为了贪欲而咬死大批的野牛、角马和鹿，动物知道适可而止。人的欲望有止境么？人的贪婪有止境么？贪婪不是动物的罪恶，贪婪是人必须克服的最大的罪恶。
有些动物为什么会被驯服？看看那驯服动物的手段和方法，无非就是饥饿和诱导，饥饿是最强大的武器。在我看来，被驯服的动物大多是些机会主义者，这当然也无可责备，生存毕竟是第一位的。我想，动物有人性，才可被驯服。对动物成功的驯服，也可能启发了帝王们对人的驯服，所用的手段和方法除了饥饿和诱导外，还有大多数人们所渴望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让大多数的人们听话。
其实，大自然是不能被驯服的，所有的野生动物也是不可被驯服的。被驯服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别说野生动植物了，就是人类自己，也不是全部可以被驯服的。古人云：“圣人不死，大盗不已”，那小盗不就如恒河之沙了。各式各样的持不同政见者将永远存在，只要他们不走极端，一个合理和大度的政府也会加以容忍。
为什么，天理如此。大自然会只开一种颜色的花朵吗？人类会只说一种语言吗？只会用一种方法来观察和理解世界吗？
即使人们能够真的驯服了一切，如果到了那一天，到处都是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一点变化也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一点神秘也没有，还有什么意思呢？人类会不会因为乏味而自杀呢？
2002年7月25。
重读《失乐园》
英国诗人弥尔顿说！人要有颗“把地狱变成天堂的心灵”。他双目失明后，写出了不朽的长诗《失乐园》。这让我想起了贝多芬，这个音乐天才，上帝偏偏让他聋了，聋了贝多芬也不服，写出了第九交响乐《欢乐颂》。当代最伟大的物理学家霍金，是个只能依靠轮椅才能生活而又不能说话的人。这些人都是人类中的天才。难道上帝故意和他们为难吗？上帝之所以和他们为难，又是因为他们要说出上帝的秘密吗？有人说，上帝每造一天才，总是首先给他送去苦难。我们的祖先也说:察渊鱼者，不祥。意思是说能看清水底有多少鱼的人是不祥的，因为他太用心机了，太用心机就会折寿。
在《圣经》中，失乐园的故事是最为著名的。上帝因为人类受了蛇的诱惑，犯了天条，偷吃了智慧果，把人类逐出了乐园。从此，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就开始有了原罪，就必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漂泊，男人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才能养家糊口，女人要忍受生孩子的巨大痛苦，总之，人一辈子都要过艰难困苦的生活。在我看来，这是在给人类生活注定要有的诸多磨难一个最早和原始的出处。人类从此没有乐园了，失去乐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