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空中笼罩着一座昆仑山的缘故,逐鹿城一年除了冬天外的三季,都还算是个凉爽宜人的地方。
来自北方荒漠的风沙到了这里,最多只能剩下一阵无力的吹抚,然后化成弄柳的风中最平凡的一支。
今年的夏天,依旧如此。
只是风毕竟比不得人,因为人会因为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而风不会。
所以,即使脚下踏着的是整个逐鹿城最阴凉的土地,程辉的心情却依旧像是燥热的火炉一样。
“皇上”,他向着身前的皇帝跪下,声音却不知为何微微颤抖。
“这样对长公主不公平!”
司徒无颜停下了手里正在写字的笔,抬眼看着程辉,这位自己手下最年轻的将军。
“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要不是当初唐人出兵相助,我大楚如今早就不复存在,让长公主去长安城做人质,我们也没什么话好说。”
程辉心急还要多说话,司徒无颜挥了挥手他也只能作罢,然后顺着司徒无颜的目光看向窗外。
湖边,一人弹琴,一人听曲。
曲罢,樊洛走上前,将手里拆开的信封轻轻放在司徒乐的琴上。
两人对面无语。
司徒乐抬手,指尖又一次搭在了琴上。
他第一次进皇宫,就看见当时的她一个人在舒宁宫外弹一只古曲。
如今,司徒乐指下弹起的那只曲子,正是十年前那只。
樊洛转身离开湖畔,无人留,司徒无颜在殿里微微摇头叹气。
樊洛走出皇宫,侍卫早就习以为常,只当这小子又偷偷逃出宫去,懒得惹那份麻烦也就权当没看到。
樊洛顺着逐鹿城的大街,向着城南方向走去。
路上,有一家略微有些清冷的饭馆,樊洛想了想,掏出怀里的银子打发店小二包了一只烧鸡,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路的尽头是一间破庙,樊洛看着庙门前那棵树,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然后坐在树下,闭眼休息。
夏天的雨,总是下得毫无规律,就像今日。
被雨水穿过衣领惊醒的樊洛,沉默地看着对面那个看着烤鸡流口水的乞丐,然后站起来,跟着乞丐走进破庙中。
庙已经破了,房顶不少地方因为无人修缮,开始漏雨。
他们找了出还算干燥的地面,乞丐从倾斜的佛像座下揪出了些干草铺在地面,然后坐下,接过樊洛手里的烧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樊洛站在一旁,看着只顾吃烧鸡无暇理会自己的乞丐皱了皱眉然后说道“三年前,我杀了很多人,然后从皇宫里逃了出来,那些侍卫们大多认识我,也就没有阻拦,可是我还没有愚蠢到去找他们要疗伤的药草,是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乞丐喝了口水然后看了他一眼说道,“当时我也只是偶尔路过打酱油,顺便想看看被天子一剑刺穿心脏的人究竟是什么下场,就把你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能活过来是你自己福大命大!”
乞丐看着站在一旁的樊洛,从烧鸡上恋恋不舍的撕下一只鸡腿赛到樊洛手里,然后舔了舔手指头继续啃起烧鸡来。
“我记得当时你对我说过,有一天我想做一些别人都做不到的事,可以来找你帮我!”
乞丐看着他,一阵沉默然后说道:“要我帮忙?杀人还是留人?”
“我要你……教我修行!”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打在房顶上像阵阵鼓点。
乞丐歪着头,看着门外的雨帘心说莫非每一个姓樊的人都只会来这一套?
莫名给个人情然后等到自己要去还上这个人情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来一句教我修行?
所以他看着一脸期待的樊洛摆出一个自觉不算太残忍的笑容摇了摇头。
“为什么”?樊洛丢下手里的鸡腿,大声问道。
乞丐在地上一个侧滚,把鸡腿接在手里,然后相当不满的看了樊洛一眼:“不为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没有理由答应你这种要求。”
“可你认识我爹……”
“你爹?”乞丐扬起头,看着面前脸色略略阴沉的少年。
“你爹是谁?街口杀猪的李老四”。
“不是……”
“西街摆摊说书的周书生?”
“也不是……”。
“那是北城门的赵郎中?”
“都不是。”
乞丐翻身,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啃着鸡腿,理所当然的说:“那不得了,城里我就认识这么多人,至于你爹,我不认识。”
樊洛抬头,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还是没有向面前这个混帐乞丐说出,只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最后说了一句:“他叫樊湘”
乞丐听了这话,身子翻过去背对着樊洛说道:“樊湘是什么香?我就知道昆仑山上有麝香,哦对了,上次胭脂铺老板娘托人从魏国给她带回一盒檀香,那个味道不错……”
樊洛看到乞丐刻意伪装的动作。终于确信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找错人,然后蹲下,在乞丐耳边说道:“你装的,一点也不像。”
乞丐吃完了手里的烤鸡,不耐烦的推开樊洛,把满是油污的手在佛像上蹭了两蹭,然后一言不发,看着樊洛。
“小时候,爹每次逢年过节,都会带上很多好吃的出门,他是要去拜访几个人,虽然他从不告诉我,但家里下人们说的多了,我自然也就知道了,城东的肉铺,城西的青楼还有城南的私墅。”
“本来今天我不想来见你的,因为每年爹回家都会指着城南边大骂一顿,可是凤还阁的人说陆姑娘去了长安,城东的人告诉我,屠夫一家三口去了魏都,至于那间私墅虽然破落不知多少年了,可我知道你一直在城里,这就够了!”
樊洛一边说话,一边注意观察乞丐的脸色,看着乞丐眼神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自己也无比欣喜。
然后乞丐从屁股边草席上抽出一棵苇草,一边掏牙缝一边问道:“我只是好奇,这城里无家可归的乞丐多的是,你怎么就知道是我,难不成就因为我曾经救过你一次?”
樊洛摇摇头,然后鼓起勇气走上前,伸手撩开乞丐额前多余的长发,看着那双无比慵懒的眼睛:“我在梦里见过你,见过你们。”
这一刻破庙里不知为何光芒万丈,然后光芒闪烁了片刻消失,那尊佛像的面孔上出现了几滴透明的液体。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破庙里,空无一人,只有夏雷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