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了什么。”申屠轻描淡写道:“咱大宋虽只剩下半壁江山,仍还是沃野千里,疆域辽阔。只能在一个小小的临安鹤立鸡群,离我的目标相去甚远呐。”
岳震不禁满心的好奇问道:“申屠大哥,你能告诉小弟,你做着一切为了什么吗?”
话虽然问出了口,但他凭着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心里隐约已有了几个答案。有的人纯粹是在享受,享受追逐金钱的刺激;也有些人对财富有着天生特殊的嗜好;而更多的人,则陶醉在不断的挑战和奋斗里,金钱的多少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但对方的回答,却大大的出乎了岳震的意料。
“大宋现已经是一位垂垂将死的老朽,我要用我手里的财富为其换上新鲜的血液!我要用我手中的财富来挽救这个垂垂将死的国家!”
商业救国!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个想法太有些匪夷所思了。
看着震惊中的岳震,申屠希侃解说道:“大宋朝廷吏制混乱臃肿,路人皆知无须避讳。最可惜的是一些正直有能力的人在步入仕途后,因为没有背景往往是居于闲职,于是将一身才华白白的浪费。我就是要资助这样人,出钱为他们打通朝廷里的门路。”
岳震很快的就镇静下来。也立刻把申屠希侃归结为,说的冠冕堂皇,做的却是蝇营狗苟。往往这种人,都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险恶用心。
他马上不无讽刺的说:“这些人一旦执掌要害部门,自然就会感恩戴德,为你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申屠老板好精的算计啊。”
申屠却非常苦恼的挠头道:“这并非在下的初衷。最可恶的是,有些人经不起官场中的种种诱惑,很快也变得恶毒贪婪,这于在下造福一方的想法背道而驰啦。”
“造福一方?”岳震摇头奚落着,“申屠老板更多的是造福自己吧。”
他焉能听不出岳震语气的鄙视,只是微微一笑,坦然说:“公道自在人心,好在闵、浙两地百余位受希侃资助的官员,大多数还是廉政清明,铺路修堤、造桥梁、兴灌溉,为当地的百姓做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事情。今夏各地旱情严重,而闵、浙受灾较轻,粮价也一直比较平稳,令我颇感欣慰。”
百余位!岳震暗自咋舌,闵、浙总共才有多少管事的官吏?倘若哪一天他在闵浙登高一呼,后果难料啊。
申屠希侃嘴上说的不在乎,其实心里对岳震误解自己还是很难受的。不禁泄气的暗暗自问,就连震少这样眼光独到的人物都不认同自己的做法,我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但像他这样心志坚强的人,一般不会轻易的动摇,更不肯半途而废。
“我申屠,最初只不过是想扶持正气,不让我申屠家的惨剧重演。虽后来在生意上收益良多,但我没有赚过一文的黑心钱,天地可鉴!”
他还是克制不住的激动起来。看似像对岳震剖白,实际是在给自己鼓气。
岳震看着他动情的样子,再想想他家里悲惨的遭遇,不由有几分相信他了。可还是免不了在心里告诫自己,此人心机之深,图谋之远不能不防呐。
申屠激动过后,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神情落寞,让岳震心生不忍,就开口劝道:“人各有志,申屠老板你志存高远,干吗非要别人认可?大丈夫立于世,难得的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总比那些声色犬马、昏昏噩噩的人要好的多。”
趁着谈话的气氛又趋于融洽,岳震接着说:“说来说去,只是申屠大哥的一些私事,如果大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小弟想告辞去休息了。”
“好,”申屠希侃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冷静沉稳的神态,点头道:“私事已经说完,就让咱们来说说公事。”
公事!在岳震的脑海里炸响,你一个商人能有什么公事?!除非……
猜疑之中,岳震不由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申屠希侃莞尔而笑,起身扶住他的双肩,将他按回到座位。“呵呵……震少不必紧张,在下既不是敌国的密探,也不是居心叵测想要造反的人。震少在商场上时日尚短,想必没有听说过,‘四大商帮’吧?”
“四大商帮?”岳震跌坐回去,微微不悦道:“申屠大哥,你最好把想说的话一次痛痛快快的都说出来,不要再考验小弟的耐心啦。”
“呵呵……年轻人啊,”申屠摇头叹道:“很多事情相互牵扯,怎能三言两语就交待清楚?现在我就给你说说商帮的历史。”
“这要上溯到两百多年前,两晋和南北朝时期。在那之前虽说各地的物产各有不同,但商旅们还都是各自为战,唯恐合伙会被分薄了利润。”
“可随着时局日渐****,商路闭塞也不安全。跑单帮的商旅出行一次携带的货物有限,赚回来的银钱还不够应付诸多的苛捐杂税。穷则思变嘛,开始的时候只是是同村或同县的商人联合起来,采办、销售分工合作,利润要比单干丰厚了许多。于是由一些实力雄厚的商旅牵头,整个州府或相邻的几个州府的商家们联合起来,也就形成了商帮的雏形。”
岳震点头表示明了。商人们有意识的团结起来,共同抵御风险是这个时代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那,申屠大哥,为什么只有‘四大’呢?纵观天下,生意人多如牛毛,不会只有四个地方的人做买卖吧?”
申屠颌首说:“震少所说不错,大宋建国后的几十年里,相对的比较安宁,商旅来往频繁,那时可不止‘四大商帮’。咱们所说的‘四大’是朝廷南渡后划分出来的团体。”
“早先有‘天下第一商帮’的晋商,随着国土的丢失也就消声觅迹了。整个朝廷南移后,还能够大规模吞吐货物的只剩下川帮、徽帮、还有我们闵浙商人。而远道而来的异族商旅,诸如吐蕃、西辽、回纥等等,咱们中原人统称他们为番邦。”
“噢……”岳震点头道:“闵浙、川、徽,加上各路番商,就是所谓的‘四大商帮’喽。申屠大哥能否再为小弟解说的详细一些?
“没问题!”申屠希侃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番邦的结构最为松散,但他们手里掌握着皮毛、药材、银器、佛具,这些紧俏的货品,或卖或易,反正他们不愁销路。川帮则有竹器,粮食。我们闵浙人手中控制着茶,盐这两宗,就已经足够异地商人趋之若鹜。处境最为艰辛的,要算两淮及安徽的商家,他们当地的铜、铁制品本是最为畅销的货物,现在却被朝廷严格监管,不得外流。”
岳震不由的想到晏彪他们,担心的问道:“那他们何以为生呢?”
“唉,要说起吃苦耐劳,安徽人无人能比。”申屠希侃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同情。
“朝廷虽说禁绝铜、铁交易,但不可能滴水不漏。淮水两岸的人们成群结队,肩扛手提,跋山涉水,往往到达江南之时已是衣衫褴褛,如乞丐一般,好不令人辛酸。”
说到这里申屠怔怔的停住,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从他深邃的眼睛里岳震看到了几许伤感、怜惜,还有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愁绪。好半天他才蓦然惊醒,赫然道:“不好意思,走神啦,让震少见笑了。”
岳震欣然摇头说:“不妨事,难得申屠大哥经商多年,还是一副菩萨心肠。小弟猜想与徽帮交易时,大哥一定不忍心再盘剥他们。”
申屠希侃只是轻轻的点点头,也颇为高兴的道:“幸好宋军改制后,韩世忠的前护军进驻两淮,私底下给了徽商不少的方便,这两年他们的日子也好过多啦。”
“大哥,那商帮之间如果有了冲突怎么办?小弟在鄂州时认识了两位西辽与吐蕃的朋友,他们就曾有过一些纠纷。”
“吐蕃商人可是名叫冲索多吉?震少现在用的还是人家的铺面吧?”
岳震赫然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不错,这次害得多吉的铺子也被封了。”
“恐怕他这次是因祸得福喽,嘿嘿··”申屠也跟着笑道:“这件事后,临安大小衙门都知道了震少的名字,当然也会知道冲索和你的关系。从今往后谁还敢再去找他的麻烦?震少你说说,他们番邦之间的矛盾是如何解决的?”
岳震就把当时的情形仔细的诉说了一番,申屠希侃听后不住的点头说。
“这和我们中原商帮处理内部摩擦极为相似。毕竟大家休戚与共,两方各退一步也就风平浪静了。”
对这种古老的商业联合体岳震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对他们的经营模式,存在着许多的疑问,天赐良机碰到这么一个行家,他的问题自然是层出不穷。
面对岳震滔滔不绝的问题,申屠解释的相当详细,有些地方还唯恐他听不明白,更是反反复复的说明。
“四大商帮的模式大同小异,大团体下又细分出很多的小团体。而这些小团体就是商帮的中坚力量,多数都是以家族为单位组成的。古人不是说商场如战场嘛,其实商帮和军队的性质是一样的。平日里互不干涉,各行其是,一旦有了挣大钱的机会,这些小团体就迅速的凝结成大团体互通消息,集结资金。”
岳震颇为不解的问道:“那怎么协调呢?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家长,好多的家长凑到一起七嘴八舌,到底谁听谁的呢?”
“每位家主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意见,但最后拍板还是要听‘帮舵’的。”
“帮舵?”岳震眨着眼睛说:“就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最高决策人喽。那这个人在商帮中一定拥有至高无上的特权,还有没有能够制衡他的人呢?”
这次轮到申屠希侃迷惑了,“制衡?为什么呢?”
“如果这位帮舵,为了自己家族的私利,而将整个商帮带入了危险的境地,没有人能够制约他的权力怎么能行。”
“哦··”申屠恍然大悟,笑着说:“呵呵··震少还是没弄明白商帮的真正含义。有了大的商机出现,众家主便会聚到一起,大家共同商讨经营和运作的策略,倘若帮舵的决策伤害到其他商人的利益,家主们有权宣布自家不参与。”
岳震点头思索道,这样看似民主、宽松的组合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铁的纪律,一旦出现高风险的机会也很难拧成合力。
想到这些,他不由随口说道:“这个帮舵,一定不好做吧?”
“岂止是不好作,简直可以说是太难了。”申屠希侃摆出一付少见的愁眉苦脸。“审时度势,火中取栗并不难。难的是总要一碗水端平,做起事来顾忌颇多,缚手缚脚。”
岳震不由的露出了会心的微笑,猝不及防的问道:“申屠大哥,你作闵浙商帮的帮舵有多少年啦?”
“四年了。”申屠随口答着,等到明白误入岳震的圈套,为时已晚。这位叱咤东南的商业巨子摇头苦笑说:“震少阴险呐,趁人心智失守时突然发难。我这个老狐狸,终究还是败给你这个小狐狸啦。呵呵……”
“是你申屠大哥,隐藏的够深才对。堂堂的四大商帮之一的领路人,呵呵……小弟是不是应该说,失敬失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