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岳震预料的那样,他们的宝贝白马,伤得很重。‘云彩’前腿内侧的肌肉被锋利的狼爪撕开,所幸的是没有伤到肌腱。这下体现了岳震草药不离身的好处,为了让白马安静的休养康复,他们又在这片与狼激战的草原上逗留了将近十天。
小布赤趁着每天把羊群赶出去吃草的便利,就和老黄马一起,把所有的狼尸拖了回来。
闲暇之余小姑娘把狼皮全部剥了下来,皮毛尚未晾干,她就已经掰着小指头开始算计,野利大婶、法刀和尚,巴雅特哥哥,沐家大嫂,沐家大哥……
算来算去,仅有的七张狼皮怎么也不够分。岳震和拓跋月看到阿妹为此一脸苦闷,不禁相视摇头苦笑。‘云彩’的腿伤终于愈合,三人再次拔营出发,对狼群心有余悸的他们一路上不免小心翼翼很是谨慎。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包,看到一望无际的鱼儿海子时,这才敢真正的松一口气。所有的付出在这一刻回想起来,更多了几分动人的滋味。
就在岳震和两个女孩踏上鱼儿海子南岸的草原,开始了和巴雅特相约的屯草计划时,数千里之外的襄阳军营大开营门,迎来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
“元帅大喜呀!老汉给您道喜啦!哈哈哈……”
一身风尘的禄老伯却是满脸喜气洋洋,刚刚踏进军营,他就一眼看到了迎出来岳元帅,老爷子大踏步的笑着跑过去。岳飞身后的岳雷和诸将官也跟着哄然大笑,大家早就预料到,奉命去接禄伯的云少帅,肯定会忍不住要把喜讯告诉老爷子。
岳家大小姐银屏在一个多月前,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从临安到襄阳再到蔡州,岳家军上下无不喜气盈盈。
“同喜同喜。”岳飞抓住老伯的手,不觉有些动情道:“这些年来老哥哥对这几个孩子的照顾之情,我……”
“哎,元帅怎么拿我老禄当外人了?”老爷子不满的翻翻白眼,转眼想到自己的使命,他老人家马上又眉开眼笑的凑上去。“岳帅请看,这是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老汉我亲自送来的贺礼,恭贺元帅您喜添外孙。来人,卸车喽……”
老人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商队你退役的士兵们,又一次在他们的元帅面前展现了岳家军的神采。
干净利索的卸车走人,片刻的功夫,校军场上只留下了禄伯、岳家父子三人和那几位高阶将领。
岳飞缓步巡视在堆积如山的货物之间,神情很复杂。摸一摸棕红色闪闪发亮的马鞍,抓一把草药凑到鼻尖,再拿起岳震留在草药箱里的纸片,元帅转过身去背对着所有的人。纸片上写着草药的用法和用量,儿子那些吊儿郎当的字迹跳进父亲的眼帘时,元帅的鼻子猛然间一阵酸楚,岳飞的头垂得更低了。
元帅在一箱一箱的草药中间站了很久,最后还将纸片轻轻的放回原处,岳飞转回身来高声命令道:“传令:背嵬军统领杨再兴,速派军需官前来接收马军装备。如何分配,请杨统领自行定夺。”
“徐贤弟,张宪不在,这些草药的入库、登记造册等等的琐事,就拜托你了。记着告诉那些军医,这些药材来之不易,让他们都给我省着点用!”交代完毕,岳元帅抬腿就走,岳云在后面的话语拉住了父亲的脚步。
“父帅,这些鞍具是小弟的一片孝心,您就留下一副吧,不要让他白费苦心。”
停下脚步,岳飞只是犹豫了短短的一瞬,便继续大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摆手道:“不留,不留,统统给我拿走。禄老哥请跟我来一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还想坚持的岳云正要追上去,却被走过来的徐先一把拉住。“算了吧少帅,岳帅只是不想看到马鞍就想起震少。”
禄老伯在岳元帅的营帐里呆了整整一天,直到吃过了晚饭,大营里吹号熄灯后,传令兵才请岳云和岳雷过去。兄弟二人都明白这个时候父帅召唤,肯定是有关小弟的事情。走在黑漆漆的大营里,他们议论猜测了一路也是不得要领。
中军帐附近是晚间营区里唯一灯火通明的地方,二人满心疑虑的走进了父亲的私帐,禄伯坐在书案前,书案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进门就发觉父帅和禄老伯的脸色凝重,气氛有点不对。岳云和岳雷相互偷瞄了一眼,各自找地方规规矩矩的坐下。
老老少少四个男人,一样的低眉垂目静静安坐。后来的两个年轻人不明所以,可是父亲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问,只好一头雾水的闷着。禄老伯的神情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又好似在跟谁生气。最后还是岳飞打破了让人难受的沉默,听口气他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禄老哥,就这么定了吧。既然小二他根本无意报效国家民族,无意为岳家建功立业,我们又何必勉强他呢?就照我说的办!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岳家,都是一个解脱。”
“元帅!这……”禄老伯也抬起头来,看样子还是想劝岳飞改变主意,可是两人对视中老伯却闪开了视线,不只是老人家理亏,还是有些畏惧元帅的威严,老伯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踌躇了好久才颓然说道。
“岳帅见解合情合理,可是老汉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公,这样一来,等于宣告二少不再是岳家子孙,等于将二少逐出了家门!”
话说出口,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一阵哽咽,止不住的泪水噼噼啪啪着,洒落衣襟。
“父帅!”岳云和岳雷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勃然色变,双双从椅子上蹦起来,扑到了父亲的书案前。
“父帅息怒!小弟年幼无知且又好动贪玩,可是他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恳请父亲大人收回成命,万万不可啊!”说着说着,脸色苍白的岳云噗通跪倒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大声道:“父亲为国尽忠常年奔波在外,小弟犯下过错,也是我这个兄长管教无方,若是父亲定要责罚,那就请父帅责罚岳云!”
岳雷根本就是有些傻了,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只懂得一个劲的跟着哥哥磕头。
两个儿子的额头‘砰砰’的撞在地上,书案后的岳飞却开心的笑了起来。大笑中岳帅起身走过来,一手一个把儿子们拉拽起来。
“呵呵,你们这两个傻小子断章取义,听话只听了半句就在这傻兮兮的磕头。呵呵,为父从未说过要将小儿逐出家门,你们两个给我滚过去老老实实的坐好,等把来龙去脉弄明白了再说话不迟。”
“不逐出家门?”岳云将信将疑的看着父亲,确信父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尔反尔,他才抚摸着淤青的额头尴尬道:“是是是,您说,我们听着呢。”
岳元帅重重的点头说:“不错!你们老子我,虽不敢自称忠臣烈士,但对你们这几个小子的品行还是很有几分自信。虽说小二与我们的志向不同,可是他天性淳良刚正,走到哪里也会是个锄强扶弱的好汉子!为父我怎么可能把他逐出家门?”
“那……”岳云看了一眼禄老伯,又把视线转回来,满脸迷惑的看着父亲。
“唉,为父此计纯属无奈之举。”岳元帅摇摇头回到书案后坐下,苦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禄伯伯,还有小二那些江湖和生意上的朋友们,传几句谣言而已。”
“你们也都知道,如今的岳家已是树大招风,有关咱们家的只言片语,根本用不着咱们刻意去宣扬就能很快的传遍大宋。为父是要让禄老哥装作不经意的放出话去,就说我们岳家托人四处寻找,终于得到了小二的确切消息。”
“遭金人掳掠,流落异乡的岳家二公子,在回宋的路上遭遇马贼,一番激烈的战斗后,岳家二少便下落不明。”
“你们禄伯伯回京后,将全面接管二小在京师的生意。至于小二的其他生意,为父打算交给申屠大掌柜。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小二的名字和他这个人,将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真正了解真相的,也只有小二身边这些最核心的一些人。”
岳飞把将要采取的行动和盘托出,话音落下,刚刚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的岳元帅,突然感到了一阵心痛,胸膛里填满了酸涩。
军帐里重新安静下来,两位少年军人领会了父亲的意图,他们心绪也变得和父亲一样很复杂。尤其是岳云的心里翻腾着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少帅怔怔的看着父亲,轻声问道:“有必要这样吗?小弟终归还是要回来的。”
和儿子静静对视的岳飞,轻轻的摇了摇头,指着案上的包袱说:“这是小二的媳妇托你们禄伯伯捎回来的,家里人人有份,你们两个也一人挑一件吧。”
“媳妇?!”
岳云和岳雷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岳雷惊奇的问道:“小震在那边娶妻了?!那得回来拜天地,拜爹娘呀。”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却也同时间恍然大悟,父亲刚刚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举动,原来真的是事出有因。小弟怎么可能回大宋光明正大的拜堂成亲?金枝玉叶的帝国公主还在那里等着他呢!以小弟的个性,他绝不会让这种天大麻烦来威胁家里人。
看清楚里面的关窍,两个儿子顿时一脸敬仰的看着父亲。父亲这一招虽然无奈,却也非常高明。
不是我们岳家小二大逆不道,藐视皇家,胆敢不回来娶帝姬,而是他‘下落不明’。
第二天大早,身负着双重使命的禄伯,就找到了烽火堂留守的吴阿大,把岳震的书信和岳元帅的指令,一起交给了他。尔后,马不停蹄的老爷子又跑到闽浙商帮设在襄阳的商号,申屠希侃得知了商队改道西夏的变化,禄伯当然要告诉他,将会发生的事情。
随着禄老伯心怀悻悻的踏上归途,有关岳家二公子的传言也悄然弥散开来。
纷纷扬扬的流言传播的很快,自然也就引发了一些人的忧虑。在淮帮和闽浙商帮高层的干预下,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各种版本,并未给商队和贩运私货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有临安的汇丰号和漱玉斋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光环。
隆冬将至,送走了禄伯的申屠希侃终于等来了冲索多吉,两家商队一起登上浩浩荡荡的船队,逆水西行。
多吉对岳震传言的真假心知肚明,他也不会蠢到去问申屠为什么。作为岳震贩卖私货在吐蕃最大的合作伙伴,他更乐意看到现在的态势,更乐意看到岳震把重心移到他这边。踌躇满志的吐蕃商人一路上和申屠谈笑风生,当然不会在意申屠的商队里,有几位神秘的客人。
初冬的凤凰山虽然冷清,但依然是绿意融融,不像千里外的高原那样寒风肃杀。
书房外静真师太款步而来,发髻高绾,衣袍素雅,手捻佛珠的妇人渐渐走近,守在门外的龙如渊赶忙躬身行礼。虽然隐约听闻,这位与帝姬最为亲近的妇人已经内力尽失,但龙大公子对静真师太还是充满了好奇,因为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妇人,比那位阴阳怪气的福王爷,更让龙如渊感觉高深莫测。
含笑颌首,师太推门走进书房,房间里已经燃起了暖炉。柔福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并没有因为有人进来而抬头。
“丫头你真的决定要去了?”
“嗯。”少女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案,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师太您请坐,这是很早就决定下来的,与那些传言无关。我们从西北直接进入西夏,不再绕道吐蕃。”
“唉……”师太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静静的坐下,捻动着佛珠闭上了眼睛。“为何要逃避呢?我倒是希望丫头你的西夏之行与震少的传闻有关。更希望你是先去找找震少,有些话还是当面问清楚的好。”
柔福慢慢的抬起头来,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修炼,不但让少女的眼眸如夜空寒星,娟秀的面容之上也满是威严凛然。
“问清楚又能怎样呢?”眼睛闪过一丝哀怨,这一瞬间的柔福,仿佛才是那个梅家桥头翘首凝望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