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麦斯纳说：“不过，喝茶归喝茶，你可不要逃避问题。”
埃米尔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煤气炉。把水壶放在火焰上后，他顺便弯下腰，把自己的那根烟点燃了，重重吸了一口之后，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气。“其实也没有多么神秘。”他说道：“我创造出了一种基于卡巴拉生命树的国际象棋体系。每一个座天使，对应一种特殊的状态。我通过占卜和冥想来判断下一盘棋的大致状态，然后再以此来引导我下棋的风格。”
麦斯纳点了点头，似乎是突然找到了困扰他多年的问题的答案似的。“还是让我们回到威利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吧，那个时候，天使们告诉你应该怎样做了吗？”
“在奥斯维辛，很难召唤他们，我并没有可以用来占卜的象牙薄片。”
威利身体前倾，看样子很期待听到埃米尔后面将要提起的细节。“所以呢，当时你是怎么做的呢？”
“我需要随机找寻一个数字，让这个数字与希伯来语字母表对应。因此，我就通过你的勤务兵……”
“埃登穆勒？”
“是的。我悄悄数了数埃登穆勒叫我‘犹太佬’的次数。那个数字对应的巴拉卡生命树元素是‘大能者’——这是最重要的主神，他的力量是通过那些名叫‘权天使’的天使们来体现的。见到这个结果之后，我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横扫自己的对手，而不该去考虑太多其他的事情。”
水壶壶口自带的汽笛开始响了。埃米尔关掉了煤气，给大家泡了茶，并直接搅动茶杯里的茶叶，让茶能够更快变浓。他转头看了一眼麦斯纳，发现麦斯纳也在看着他。“在见过总指挥官对那次比赛结果大发雷霆之后，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还继续让你安排更多的比赛。”埃米尔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和威利的茶杯里加了奶，给主教加了糖。
“没错。为此，我专门和总指挥官谈过一次——那可真是场有趣的谈话。”
1944年6月
奥斯维辛集中营I
早上七点整，麦斯纳准时在总指挥官的办公室外等待着。星期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思考这次谈话时究竟应该说些什么了。虽然他不愿意向自己的上司承认——或许甚至连自己心里都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实际上已经开始对钟表匠的表现怀有敬意了。
巴尔大约九点钟才过来，一个高级军官陪同巴尔一起进了办公室。总指挥官的注意力似乎完全集中在其他事情上，过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对麦斯纳说：“啊，麦斯纳，你在这儿啊。你能专程过来，真是太好了。”他指了指另外的一位军官。“你应该没见过霍斯中校吧，对吗？”麦斯纳立即立正，军靴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又行了个军礼。“中校是奥斯维辛的原指挥官。他临时被调派回来，监督牵扯到匈牙利犹太人的行动。行动的结果让人印象深刻。”
“认识您是我的荣幸，长官。”麦斯纳说，同时向着霍斯恭敬地低头致意。他在心里想着，总指挥官是否完全忘记了国际象棋比赛的事儿。
“简直太令人印象深刻了。”巴尔继续说道：“中校提出，行动的范围应该持续扩大。艾希曼告诉我们，他可以每天再多加送一批人过来，但是，在我们这边，却并没有充足的人员安排来处理这多出来的一批。而你那边，是我们唯一可以协调分配的营区了。你在组织管理方面有相当高的天赋，我相信，如果我们从你那边调配……要我说的话，五十个管理人员，还有与之相关的军士，你还是有办法应付的，对吗？我们应该暂时不需要他们那边的军官——对吗？”他以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上司。
“长官。”麦斯纳立即反驳道：“请允许我满怀敬意地提醒你，关于确保武器生产优先权的命令，是从希姆莱先生那里亲自下达的。如果你那边调那么多的人员离开，我完全不知道我们怎样才能维持产量。”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的。党卫军战士绝不服输的精神去哪儿了？”总指挥官给了自己的下属一个带有明显优越感的微笑。“要知道，在你星期六搞出了那么麻烦的一件事之后，我还以为你想要找个机会来挽回自己的名声呢。”
“挽回我的名声？这是什么意思，长官？”
“我就直说了吧，麦斯纳。你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军官——各方面都很优秀，有些人甚至说，你优秀得都不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了。你可是前程似锦，应该不希望人们开始认为你是个犹太人同情者吧。”
麦斯纳对这番话感到义愤填膺。“长官，我必须得抗议。这可不是同情或者讨厌犹太人的问题。而是军人职责的问题。我的职责曾经是——而且，我猜现在仍旧是——尽可能生产足够多的子弹、炮弹和钢盔。”
这时候，霍斯发话了。“你说得很对，麦斯纳。”他很婉转地说道：“这确实是军人职责的问题。你的职责——我们的职责——是毫不质疑地遵守命令。关于加强匈牙利犹太人特殊处置的命令，是来自最高层的指令。因此，我很确定，自己根本不需要对此进行详细说明。时间宝贵，匈牙利人目前正处在胆战心惊的状况下，他们任何时候都可能会向布尔什维克倒戈。因此，这件事目前的优先权是高于其他一切考虑的，你同意我的观点吗？”
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了。“当然，我同意，长官。”
“很好。那么，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现在，该谈谈那个犹太国际象棋棋手了。”巴尔补充道。
“啊，没错，刚才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跟巴尔聊这件事呢。没错，这一系列比赛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主意。”霍斯说道：“尽管到目前为止，进行得并不怎么理想。”
“长官。”麦斯纳回应道：“我认为，关于事情为什么没能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这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
巴尔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且邀请自己的上司也一同坐下。“那么，你就解释吧。”巴尔用不怀好意的语调说道。
“在第一场比赛当中，情况很明显，伏诺姆哈根上士是在非常不情愿的情况下参加比赛的。那个犹太人肯定是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利用它，取得了比赛的优势。”
“因为那是要跟一个犹太人比赛啊，上士不情愿，你也没办法责怪他。”霍斯说。
“确实，参加这样的比赛很让人感到反感，这很容易理解。”
“但是，你又怎么解释发生在多恩身上的事情呢？”巴尔的态度咄咄逼人。“他可是巴不得赶紧给那个犹太人上一课的。”
“确实如此，但是他太轻视自己的对手了。按照我的经验看来，在对付犹太人的过程当中，这简直就是致命的错误，长官。”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认为，你应该结束这种下棋实验了。”总指挥官说：“立即结束。”
“如你所愿，长官，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却不认为自己会愿意同意你这个观点。”霍斯提出了反对。“这个多恩，这个因为自己过于自信才最终导致比赛失败的家伙——你难道不觉得，他所做的这些事，恰恰是对我党目前所面临的困难对应的一个关涉明显的隐喻吗？”听到这话，麦斯纳和巴尔交换了一个略显迷惑的眼神。“仔细考虑看看，”霍斯继续说道：“国际象棋是一项严肃的智力对决，多恩却那么愚蠢，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胜利拱手让人。你们难道没发现吗？国家社会主义正在遭遇相同的问题。如果不能一如既往地去大胆面对的话，我们就会安于现状，止步不前，最后死在固步自封上。而且，我们党卫军——作为我党天生的守护者——应该是接受这种挑战的先锋部队才是。”
巴尔在椅子上不耐烦地动来动去，他对自己上司这番话的不乐意，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别故意装出那么吃惊的样子来。”霍斯接着说道：“这番话并非是离经叛道的主张——类似的想法几乎每周都会发表在《黑色军团报》上。就我的观点来看，麦斯纳上尉所做的事情，应该得到大力的赞扬和鼓励，这种勇敢又创新的比赛实验，设计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战目前党卫军中弥漫着的自满情绪，与此同时，又能够适时揭露出那帮犹太人真真正正的危险性——我们这边有任何一个人暴露出哪怕一丁点儿弱点，他们马上就能感知到，并且加以利用。在国际象棋比赛中，那个犹太人正好可以将他那种天生的狡猾完全用上，这简直就跟我们所认为的犹太种族的表现彻底吻合。比赛应该继续，直到迎来它理所当然的结局。”
“理所当然的结局？那是什么样的？”总指挥官问道。
“通过党卫军军人的手，亲手打败那个犹太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要打败他，我们必须得认真对待才行。”
巴尔给麦斯纳使了一个眼神，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不可能搞错——那就按这个意思来做吧，最好能起到效果。“那么，就让比赛继续下去吧。”巴尔开口了。“不过，从现在开始，麦斯纳，确保我们的人不会低估他们对手的狡猾，这就是你必须尽到的责任了。”
“没什么必要吧。”霍斯说。
“确实没有必要，长官。”巴尔回应道：“不过，如果把我放在您的位置上思考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够做到万无一失，不给那个犹太人任何可乘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