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只因内心倦怠
要是突然有一天,有人问道:民国“四大才女”中命运最为悲苦的女性是哪位?我一定会忍不住说:是萧红。她一生所经受的苦难和折磨,比起悲惨的女词人李清照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短暂的生命里仅仅只留下甚微可数的欢乐,并且那些欢乐就仿佛飞逝的樱花一样,了然无痕,消失陨落。
作为被誉为“30年代的文学洛神”的传奇人物,萧红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接受命运的考验。她有着一颗未泯的童心,向往着极度的自由,追求着精神思想的解放。但是,在那个以封建思想为主导地位并且操控一切的年代,要做到真正的精神上的自由,谈何容易。何况她是一个出生在地主大家庭里的孩子,那仿佛是她注定要背负的伤痛烙印。
1911年6月2日,农历五月初六,也就是端午节之后的第二天,萧红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城的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她的乳名是“荣华”,学名为“秀环”,但是后来便由外祖父改名为“张廼莹”。
她的母亲是姜玉兰,一个极其普通的女人,生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而萧红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的父亲是张廷举,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在长期担任官吏的生涯中,他那浓厚的封建统治阶级思想愈加强烈地展现出来,渐渐地变成束缚家人的一把匕首,尤其是在面对萧红的时候,他显得更加冷漠无情、严厉凶狠。正是由于他的专制与冷酷,最终导致萧红离家出走,并且真正走上了背叛地主家庭的永无回头的道路。
1919年8月,年仅八岁的小萧红面对着母亲的突然病故,一时之间陷入了缺爱的无助之中,但是年幼的她没有想到的是,后面接踵而来的是更多的灾难,此刻痛苦才正式开始崭露头角。同年12月,她的父亲张廷举续娶了另外一个叫作“梁亚兰”的女人,这个新来的继母为人虽不凶恶却也不热情,她对萧红姐弟态度一般,不冷淡也不热情,就只是那么淡然,感情自然也不深厚。
小萧红幼年的时候,经常和祖父在一起玩耍,那个时候,一老一少整日在后花园里,做游戏、晒太阳,她一边听着祖父讲故事,一边享受来自祖父的教导。就是在那个时候,小小的萧红,积累了扎实的文学基本功,得到了最初的古典文学的启蒙教育,这也为她后来的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祖父不仅是那个最疼她、她最爱最牵挂的人,同时也是她的第一个老师,是她的文学启蒙导师。和祖父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快乐幸福的日子,每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她暂时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不能称之为“母亲”却一直在扮演着母亲角色的冷淡女人,她也不记得父亲的专制与蛮横,更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在悄悄改变,正在酝酿着一场气势凶猛的革命。
如果说,萧红来到这个世界上曾经幸福快乐过,那么幼年时期与祖父相守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便是她人生当中最灿烂的一页。在她的文学创作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那部带有自传色彩的《呼兰河传》,它几乎就是在回忆萧红那个时候的快乐生活。可以说,它是她人生当中最美妙的篇章。
1920年,小萧红开始进入呼兰县立第二小学女生部上学,四年之后便升入县立第一初高两级小学。在学校期间,她学习非常认真刻苦,而且成绩也很优秀,尤其是作文的成绩更加优异突出。如果她能够一直坚持着学习,并且再遇到好的时机,那么她日后的作为将是震惊于世的。可是萧红的命运便在这里发生改变,在面临岔路口的那一瞬间,上苍明显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苦难便由此紧随着这个弱小的女孩了。
萧红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的父亲便把她许配给呼兰县驻军邦统汪廷兰的儿子汪恩甲,这是一场丝毫没有人性的包办婚姻,整个操控权都掌握在专制的家长手里。作为当事人的萧红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权利,作为女儿,她理所当然要听从父亲的安排,并且乖乖接受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这样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并不是什么罕见稀奇之事,民风与国情便如此。然而,萧红却像一只刚刚长出嫩毛,正要舒展双翅的雏鹰,她想要自由的天空,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不能够忍受这样的专制与愚昧,更不能接受一份没有爱情的包办婚姻。于是她便开始抵抗,开始挣扎。
1926年小学毕业的她,又受到父亲的专制操控,以及各方面的阻挠甚至是逼婚,因而没能继续上中学。但是即使辍学在家的她却也一直坚持着不嫁给汪恩甲,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耗着,斗着。经过长达一年的顽强抗争,萧红终于成功了,她的父亲被迫妥协,同意她继续上学。
1927年秋季,萧红考入哈尔滨市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那里是她人生当中的另外一个新起点。在那里,她不仅开始发展自己擅长的写作,而且还学画画,同时还广泛阅读中外文学作品。那个时候的她,是一个快乐上进的女孩,她曾经用“悄吟”作为笔名在校刊上发表过许多抒情诗,后来这些抒情诗都变成著名的文学作品传诵于世。
然而快乐似乎总是极为短暂的,当人们还在回味不绝的时候,却不知痛苦已在悄悄降临。
1929年对于萧红来说,是最为痛苦的一年,面对祖父的辞世,萧红悲痛绝望,因为他是她最亲最爱的人,同时也是她在这个家里最牵挂的唯一的希望。从小祖父就最疼她爱她,并且宠着她。因此在那个缺失母爱的童年,她只要跟祖父在一起,便可以忘记所有的伤痛和折磨。如今,祖父的离开让她不得不独自面对专制家庭的包办婚姻,在这个冷漠的家庭里,从此便没有一丝温暖和自由,没有一点快乐和安全感。因此,祖父去世之后,对她来说,这个家就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它除了“专制”以及“冰冷”,再也没有别的可以用来描述它的词语了。
这个家如果没有了祖父,那么便也不再是家,而是变成了一个牢笼,像关押着罪犯一样关押着她,却又像是关着喂养的牲畜一样,只是在给她最低的生存需求。对于一个没有爱、没有关怀、没有温暖的牢笼,萧红对它一点感情也没有,更是没有什么可留恋不舍的了。这样的家,不是家,亦不像家。
不知道是上苍对她不够厚爱还是她注定要开始孤独的旅程,那个生她爱她的母亲,那么早便离开了她。还好有祖父的庇护与宠爱,她这才又像是看到一道明亮的光线一样,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幻想。然而,如今,她或许是要开始学会一个人坚强,学会照顾自己,学会疼爱自己。无论如何,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要一个人。
1930年秋,初中毕业的萧红全然不顾家庭的强烈反对,毅然选择决绝地背叛家庭,逃离专制的包办婚姻,并且在表哥陆舜振的帮助之下来到北平,顺利地进入女师附中读书学习。然而她的自由生活才刚刚开始不久,却因为没有家庭的经济支持,再一次陷入无法阻止的困顿之中。
1931年1月初,穷困交加的萧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最后只能选择离开北平,再一次回到呼兰县。然而一回到家,她便被软禁起来,没有所谓的自由与快乐。那个时候的她,宁愿选择在外面流浪贫困,也不愿意回到这样的家来吧。可是她却又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再一次面对如此冷酷专制的家庭之后的她又一次选择了逃离,2月底的时候,她再次去到北平。在她正想要好好开始自己艰苦生活的时候,她的未婚夫汪恩甲不顾一切地追到了北平,并且坚持要她跟他走。
直到3月中旬,萧红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与未婚夫汪恩甲一起离开北平,返回哈尔滨。本以为萧红终于要开始平静简单的生活的时候,却又发了另外一件事情。
汪恩甲的哥哥汪大澄听说萧红去北平读书之后,曾经非常生气愤怒,并且还越俎代庖,代替弟弟解除了与萧红签订的婚约。这件事情让本来已经收心回来想要跟汪恩甲过平静日子的萧红极为愤怒不满,于是她便把汪大澄状告到法院,想要得到一个公道。
然而更加令萧红震惊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她本来打算跟他过一辈子的男人汪恩甲,竟然在法院的庭审之中,极力维护他哥哥的声誉,并且口口声声承认说与萧红解除婚约是他自己的决定和主张,此事与他的哥哥汪大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面对汪恩甲的满口胡言以及违心辩解,萧红不仅输掉了这场官司,同时也输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赌局。
作为一个极度渴望自由的新知识女性,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对包办婚姻里的未婚夫汪恩甲究竟有什么样的感情,会导致她在北平的时候,选择跟他回哈尔滨,并且还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或许那只是一个女人需要一个归宿,尤其是在乱世之中,而且还是在极端困苦无助的时候。她像是第一次跟自己打赌一样,把自己的幸福交给一个自私懦弱的男人,而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爱。
输掉官司的萧红再一次回到呼兰,并且在春节之后与家人一起搬到了阿城县福昌号屯,那个时候的她被迫与外界隔绝,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在变化,也没有任何自由可追求。但是那个时候的她,内心却是平静的,短暂的平静让她慢慢感受到周围一些生命的悸动与挣扎。就是她在福昌号屯的那段封闭的生活,为她日后的文学创作积累了很多独特新颖的素材。在多年之后她所创作的小说或者是散文里都描述到她曾经居住过的福昌号屯,那里的生活图景栩栩如生地展现在她生动的字里行间。
但是这样闭塞的生活持续没多久,萧红又产生了逃走的念头。仿佛她的一生都是在逃离,一直处于逃逸的状态。她反反复复地逃离这个家,又反反复复地回来。她总是在极度渴望自由的时候最终无法忍受家庭的专制与冷漠,于是拼了命地往外逃。最后却又会在忍无可忍的贫困之中选择回到这个家。
女人的悲催命运也许是来自于她的不够独立以及无法独立。作为一个新女性,她没有办法在那样的年代里做到真正的独立。然而,她更无法做到与专制家庭和谐共处一辈子。因此注定了她是要历尽苦难的,经过无数次的反反复复,逃离再回归,回归再逃离。
面对那样一个没有爱的家,她既恨却又没有办法与之彻底割裂。那始终是一个家,她在那里出生,成长。无论是多么叛逆和固执,她身上流的都是那个家族的血液,她是一个地主家庭的后代,她的果决终究没有让她找到真正的自由,反而使自己陷入更大的灾难之中。这样的结果不知道是她最初没有做最正确的选择导致的,还是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命运的玩笑而已。
萧红一直在努力抗争,她离经叛道,背弃封建家庭,敢于为了自己的自由挑战封建专制的包办婚姻。可是她的坚定勇敢,也只是像一阵微风,吹过封建专制家庭这棵千年老树的时候,竟只是像一次次轻柔的触摸,并没有掀起轩然大波。
疲倦不堪的萧红,也许不知道,她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弱小的,尤其她还只是一个弱小的女人。这让她瞬间变得更加弱小了。弱小的女人,即使离家出走,也无法寻得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因为自由在那个年代,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总是让人追逐不停,却又一直无法触摸。
远走他乡的爱恨纠缠
1931年10月,在闭塞的福昌号屯生活了几个月之后的萧红再一次踏上了逃离的旅途。她从福昌号屯首先逃往阿城,最后逃到哈尔滨。这个女人单纯得犹如一张洁白的纸片,没有经过任何书写描绘,她像是一个极其健忘的人一样,对于之前自己所遭受的苦难一点都不记在心里。也许她是记得的,只是每一次,在面临同样的困境的时候,她仍然是那样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苦难之中,即使这个苦难与之前的如出一辙。
也许萧红在每一次的逃离之前都曾经幻想过自由的未来,那个时候的她满脑袋都是对未来的美丽憧憬。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终究还是会遇到像过去那样悲惨的绝境,甚至更加恶劣。
自由的时间虽然美好但总是极其短暂的,一个月之后,萧红因为各种困难在走投无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再一次接受了前来纠缠不清的汪恩甲,并且与他一起住到道外十六道街的东兴顺旅馆,开始了他们的同居生活。
不是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是因为疼痛即使没有过去,但是也已经来不及计较那么多了。如果无论如何都得痛苦,那么当身边有一个人在陪着自己的时候,至少是不会那么孤单的。即使灵魂不在一起又如何?即使没有爱情又怎么样?身边有一个大活人陪着自己度过孤单漫长的日子,开心欢乐还是有的。
萧红其实没有忘记当时汪恩甲在法庭上对她的背弃。那个时候他宁愿选择撒谎维护他的哥哥,也没有站出来陈述事实,保护萧红的名誉。这样的男人,对萧红不知道是爱得并不深还是压根儿就没有爱。然而她竟然一点都不介意过去的恩怨,她好像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一样,把不开心的过往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抓住眼前的。她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但也是一个脆弱得想要有所依靠的女人。于是她在孤苦无助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再一次背弃她,甚至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半年之后,萧红怀孕了,当她离预产期越来越近的时候,汪恩甲选择了不告而别。当时他们已经欠下了旅馆许多房费,汪恩甲没有足够的钱交给旅馆,这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便跟萧红说回家去拿钱,叫她乖乖在旅馆等着。旅馆的人看见萧红是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也就相信了汪恩甲回去取钱的谎言。但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终究还是弃萧红而去。
一个知识女性,一个思想觉悟超前的渴望自由的女人,选择抗婚离家出走,逃离封建思想的控制,但是这逃离的一路上她却又做出了很多与逃离并不相符的行为来。她逃婚,却又在逃离的旅途中跟所逃的结婚对象同居在一起,并且怀了他的骨肉,最终被他抛弃在异地他乡的一个小旅馆里。这就像是提前策划编撰好的一出戏,而萧红却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便一头栽进去忘情地投入演出。她极度渴望自由,却又向往爱情的归宿。从小在家里没有享受到的温暖和爱,她是那么期待能够在外面遇见,如果遇见了,便紧紧地守候住。可惜,命运弄人,她遇见的不是真正的归宿,得到的温暖也只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