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完,我把电话直接挂断。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回家收拾好行李跟老爸说要报雅思班,买了张站票就回哈尔滨了。一路上我的心像被什么揪着,我该怎么办?
站在窗口正想着,大飞给我打电话:“嗨兄弟,年过得咋样?给你发短信都没回!”我很想跟他说下现在的情况,他话锋一转,“我跟你说,哥们我最近交了女朋友。这回真的是找到真爱了!”听着他兴奋的话语,我把想说的咽回肚子,“恭喜你啊,不是第一次听你说这话了,希望这回是真的。”
“放心吧,这回是真的了。等我回去跟你说。”挂了电话,看来这事只能靠我自己了。
回到哈尔滨我赶紧找到个网吧,先把所有哈尔滨的蒸菜馆调出来,开发区最多,然后是南岗。又打开3D地图,把附近没有居民楼的排除,还剩不到十个。
晕,十个也很多啊!
集中精力仔细想。她被绑着,如果能看见招牌那必定在床上或者地上仰视,那么这个饭店招牌一定是等于或高于楼层。还是仰仗地图,我把周围居民楼顶层低于菜馆招牌的饭店排除,还剩六个。把看不见招牌的楼排除,最后剩下三个菜馆附近能看见招牌的居民楼有六个,能看见招牌的共三十二户。也就是说,我起码要跑完这三十二户。
我颓然地倒在椅子里,都是高层,幸好是仰视,要是俯视我跑得更多。想报警把我的算术结果告诉警察,想想还是算了,万一找不到该怪我浪费时间了。试着碰碰运气吧,希望这其间小蕊能找到更好的机会报警。
上了出租车,师傅问我去哪,我拿出列表摆在他眼前,“师傅,我女朋友被绑架了你看能不能帮我。”司机师傅愕然地看着我足有十几秒,确认我不是开玩笑,慢慢点点头,“行啊,找女朋友嘛,我帮了!只要你不是耍我,我帮到底!”说完把车前的示意灯压下:“咱——走!”
于是,捏着这张表我们分开行动挨户敲。有人开门就一律说是看水表的,没人的都记下来。就这样差不多敲到一半的时候司机师傅受不了了,“我说大兄弟,真是不行了,交班的时间到了。”说实话,这时候的我疯了一样一心只想找到小蕊,脑子里都是她惊恐的表情。我竟然有些自责,当时她给我看了那些信,为什么就没提醒她小心?要是之前及时回她短信是不是能知道具体情况?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是铁青的,转头跟师傅说:“要是着急你就走吧,我会写表扬信的。”说着我从后屁股兜里掏钱给他,因为一下午都在跑,虽然隔着棉裤牛仔裤,钱也已经湿了。司机师傅拿着钱,又是半晌没吱声,他拿出根烟给我,“兄弟,抽根烟歇一歇。我不是不帮你,咱俩商量一下,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还是过年时候,很多人不在家,咱们也没法确定是不开门还是不在家。”
我俩在楼道里坐着一人一根烟,不敢大声说话,烟头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她是你女朋友啊?”
“嗯。”
“给我看看照片,我认认。”
我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相册以期能蹦出一两张小蕊的照片。很遗憾没有。确实很遗憾,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留两张纪念。说实在的,我也从未认真想过她,也许我一直在逃避她塞给我的感情。这时候想到她正在经历的种种可能,我心如刀绞。我不敢想,真是不敢想,一个人因为爱另一个人会做出多么疯狂的事?囚禁?最好只是囚禁,请不要折磨她。
师傅很失望地掐灭烟头,“你俩到底是不是情侣啊?连张照片都不留。”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是情侣,以前我以为不是,发生这种事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很在乎她,请一定帮我找到。”
师傅叹口气,“行啊,都陪你到这时候了,不差最后十几家了。这样,你别灰心千万有信心,咱把剩下几家敲完,你不是有电话号码吗,我找几个哥们来挨个门口守着,听着电话铃声就敲门,你看这行吗?”
“行!到时候别敲门,我去报警,怎么着我也得把警察带这来!”
“行!走!”
敲完门,一数,总共六家没开门,师傅一个电话招来一批出租车司机。“兄弟们,带好对讲机,听着电话铃声就赶紧告诉我。”师傅十分振奋地扭头跟我说,“兄弟你现在去公安局门口蹲着吧,我找到具体位置给你打电话你就带警察来!”我点点头赶紧往外跑。
刚到派出所门口就接到司机师傅的电话:“兄弟,找到了!我还确认了好几次,肯定错不了,地址我发给你,你带警察过来吧,我们都在这守着呢!”我差一点就泪流满面,冲进派出所报了警。警察这回倒是挺干脆,三个警察跟着我来到小区门口。
“你在前面带路,一会开门你先确认下我们再进屋。”为首的警察跟我说。
我紧张地走到门口,身后十几双眼睛盯着我,后背直发毛。那一瞬间真是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砰砰砰,我第一次发现敲门声居然可以带颤音。
里面半天没有声音,我又敲了几下,趴门口听了听,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个人差点沉不住气,都盯着确定这户的司机,司机师傅赶紧摆手表示不清楚。就在这时,屋里传出开门声,“谁啊?”一个男人的声音飘出来,听声音好像很年轻。
我顿时语塞,“查……查水表。”
“这么晚查什么水表,还敲起来没完了!年前不是查过了吗?”这男的警惕性还挺高。
“啊,上次水表数据不准,你们家走了一万多字,领导让我加班复查一下。”我急中生智。
“你们怎么查的,当时怎么没说?等等啊,我开门。”这男的嘟嘟囔囔着来开门,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我赶紧让出位置给警察,警察叔叔手握门把手准备拉。咔嚓一声,这男的把锁拉开,只开了一道缝,没等警察反应过来又迅速把门关上了。他妈的,谁装的门,人家门是往里拉的!警察也愣住了,早知道推着门好了!
“你别逞强了,我们都来了就是要抓你的,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是犯法的?你现在开门还来得及!”警察知道自己失误了,赶紧示意后面的开锁专家去捅锁眼。
来得及什么来得及,这么长时间怎么没听到小蕊在里面的声音,我有点着急了,大声喊:“小蕊,你要是听见了回应我一声!”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那边门拴上了。这门还带门闩?警察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小心地贴着门听,然后示意我也过来听。我刚贴到门上就听见一声嘶吼:“你们别想进来!小蕊在我这就是我的!死也是我的!”震得我耳膜疼。看来这哥们是想玩命,可别玩刀架脖子那一套啊!紧接着我听见小蕊被拖出来的声音,伴着衣服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小蕊好像嘴被封住了呜呜地吼,然后是椅子倒地,酒瓶子碎裂的声音。还好小蕊还活着,我竟然这么想,把我自己也吓到了。这时候锁已经撬开了,没等警察行动,我一脚踹开了门,一根明晃晃的门闩当啷落地。三个警察迅速进屋,大喊:“别动!”
我刚要往前冲,被司机师傅一把推开率先冲向前线,“你已经被包围了!”我看到警察们面面相觑。
“我本来也没想活着出去!我爱了小蕊这么久,怎么可能被你们无关的人拆散!你们出去,全出去!”安跪在地上嘶吼着,他一手攥着玻璃碎片一手抱着被捆绑着的小蕊,很经典的亡命徒与人质造型。小蕊披头散发,一半身子被安抱在怀里,双腿却努力地支撑着,整个人像一枚干枯的树叶不住颤抖。我看见她闭着的眼流着泪,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嘴角的胶带一角已经张开,随着她粗重的喘息瑟瑟发抖。
为什么我还有如此闲心观察得这么细致?因为我注意到小蕊穿的是件灰色的高领毛衣,而那代表威胁的玻璃碎片无力地抵在厚厚的毛衣领子上。这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男人,他长着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一身黑色运动服。他的手腕上除了一条还在渗血的伤痕,还系着一根发绳,我能想到这几天他曾温柔地帮小蕊绑过头发。如果他精神正常,如果他正确面对这份感情,也许他会有个美满的家庭。
我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盯着安,“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呢?既然你爱她,为什么这么绑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安流着泪悲伤地低头俯视小蕊的头顶,“我不想伤害她的,我只是想留她在这好好说说话。”
“小蕊知道你爱她,这些天她也听了你的心里话。她打电话就是告诉我们,你不会伤害她,要我们带你回到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安忽然激动起来,把脸冲我伸过来,“你们过的就是正常生活,我过的不是正常生活?我知道你,姚赫嘛!你有大学可以上,你却每天泡妞,这就是正常生活?你们任由小蕊在那种场合出入让她游戏人生就是正常生活?你晚上在她家过夜然后不理不睬让她一个人在外喝酒流泪就是正常生活?我才是解救她的人,你明白吗?”
我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司机师傅。
“我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最忙的时候我都不忘给她写信告诉她我的爱,我知道她想要什么,这才是正常生活!在我的脑子里一直有和小蕊的共同回忆!每次我上班去那该死的财会室,经过更衣室的时候都能看见她对我笑,好像永远在等待我回家;每次我下班经过门口看见她的时候她都会甜甜地跟我说再见,好像妻子守在门口看着丈夫出门。可是你知道吗?她离我那么遥远,就算我每天这样日夜对着她,每天给她念情书,她仍是冷冰冰地面对我。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我心中唯一的女神!我爱她爱到不敢去碰她,这样的感受你有吗?你能体会吗?”安越说越激动,在最后简直要喊破喉咙的时候他拿着玻璃的那只手挥舞起来,直指我的鼻子,警察叔叔不失时机地一个扑倒就按住了安。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我看到他慢慢地放开小蕊独自倒下,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姿势凄然壮烈,能听见一截从树上掉落的干枯树枝直插进雪地里的声音,他真的没想伤害她。
直到警察把安带走,小蕊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保持着低头哭泣的姿势。谢过司机师傅和警察叔叔我转身回去,被带队的警察叫住:“哎,这儿人家房子,赶紧回去吧,明天等她情绪恢复了带她来做笔录。另外呢,个人忠告,好好对人家女孩子。”我又一次尴尬了。
回屋关上门,我试图安慰下小蕊,想问问她这几天到底怎么过的,手放在她肩膀上却始终不忍按下去,叹口气站起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走了走。房子不大,顶多也就四十平方米的样子,推开里屋的房门,像一间暗室,虚掩的窗帘外霓虹灯闪闪烁烁,朦胧中只有一张床一个桌的轮廓,看来这就是禁锢小蕊的地方。我走过去拧开桌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下一沓散落着的稿纸,上面覆盖着飞溅的血迹,娟秀的字迹和我之前看过的那封是一样的。我随便抽出一张凑到灯光下看起来:
亲爱的小新娘:
我想你从来就不曾知道,我对你有多好,就连命都可以不要;我想你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你不想要,何必犯贱痛苦,何必犯贱痛苦,何必犯贱痛苦自找。
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是一个考验,偶尔发发牢骚不算什么大错吧。而且我觉得只要是人就会有脆弱的时候,貌似我又比较多愁善感一些,体谅一下好吗?
另一封:
小蕊:
今天我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你竟然没有看我,是的,你应该这么做,我也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把属于我的每一眼都深深埋藏吧,不要再犹豫了。
下一封:
让我伤心的人儿:
我知道现在这情况完全是我自找的,是我犯的一个又一个错误破坏了这份感情,你完全应该对我失望,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求得你的谅解。但是,你是我命运的主宰,是我的支配者,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如果可能,我愿意只为爱你而活。
反正管你原不原谅,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就算你觉得我贱也没关系,可是我只对你的时候才这么贱。对于喜欢的东西我就是这么贱,而且一贱到底。
最后一封:
我想,我真的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不安过,就是因为你。可是,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愿意承担任何感情的折磨。“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也许你觉得我总爱搞这些虚情,可是这未尝不是一个事实。
别怪我这么纠缠不休,如果不是对你投入了太多感情,我不会这么坚持,而且也不会那么希望和你见一面。我只是想不到你会这么绝情,我对你投入了很多的感情,你却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和感情。在这件事上,你真的很绝情。
特意看了下这封信的日期,就在几天前,我想我知道小蕊被绑来的原因了。一个偏执又有妄想症的人,活在一个自认为充满爱的世界里,却迟迟得不到她的回应,确实可以将他击溃。
仔细想想我们何尝不是活在妄想中?我妄想刘薇薇能记得我,小蕊妄想我能接受她。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小蕊的一举一动:她刚刚进入我眼帘时的惊艳,虽然我刻意回避但不可否认;她在热闹的聚会里孤寂的神态,那是我一直念念不忘的;她在深夜里靠近我的身边,那温度好像还在;她在清晨时的一颦一笑一蹦一跳都带着她特有的符号;她的肩膀有一颗痣,她拥抱我的时候那颗痣好像能直视我的心。安是一个善于反省自己的人,他的错在于太忠于自己的内心,而我此时所欠缺的,就是这个。我坐在台灯下,想逼迫自己看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懦弱、自私、伪善。我总是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什么都放不下。
静静的,小蕊在外面不哭了。站起身把台灯关上,等双眼渐渐习惯了黑暗,我踱出屋子,走到小蕊跟前蹲下,握着她的肩头强迫她看我。小蕊一双红肿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睁开,她咬着嘴唇看着我,想到她这几天经历的惊吓和无助,我的心已经完全碎了。
“其实他是个好人……”小蕊终于开口,“他好的时候会给我念他的信,还给我做饭梳头……可是他犯病的时候摔东西真的好可怕,他怎么会……”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搂过她的背紧紧抱在怀里。
“不说这个了,我们走吧。”我轻松地抱起小蕊,她又瘦了,在我怀里好像一根羽毛,呼吸温温的在我胸口,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在说:小蕊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家里的窗户还开着,进屋就是一片冰冷。我打开床边的落地灯,把小蕊放在床上,安抚着盖好被子。她握握我的手,还是冰冰凉。我知道她想说什么,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只是轻轻叹口气闭上了眼睛。我对着窗外吸了根烟,把窗户关好,背对着她问:“你会洗衣服吗?”
“……会啊……怎么了?”
我转过身走到她床边,俯身缓缓抱住她,“会洗衣服就行了,做我女朋友吧。”
我听到她伏在我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真的?”
“是啊,你会洗衣服,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女生都不会洗,我说的是手洗……”没等我说完,小蕊挣脱了我的怀抱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说那些没用的。你要我做你女朋友是为什么?”
“刚说过了啊。”我不耐烦地再一次抱住她。
“你是可怜我吧?”她静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