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儿?”虽然彼时,我已经出落成一匹出色的狼,但是对于片儿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现在看来,大鹏怂恿我看的顶多就是三级片儿。但那时候已经很了不得了!我稍微有点激动又有点羞涩地点开看。旁边的仙鹤本来是个斯文学生,被我们带出来祸害,时不时就往我这瞟,想看几个关键镜头,我就若无其事地点开QQ假装聊天,想起来我那时候就有假正经的端倪。大鹏就一点不客气地将一张饥渴的脸紧贴电脑,手在桌子底下紧着忙活。就这样浑浑噩噩在网吧混了一段日子,有一天我们正战得不可开交,就听网管在吧台那大喊:“保安来了!”
说来有意思,我们学校是市重点,管得是相当严,但其实严得也怪有意思的。比如后期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刘薇薇的时候,我每晚送她回寝室。潇洒哥就主动找我谈话:“那个,刘薇薇长得像土豆似的,你喜欢她什么啊?”椅子照样要倒不倒,“你要是听我的,就别追了。哪天想明白了来问问我,我教你放下的几种方法。”我点点头转身要走,“等等,我还没说完。”潇洒从身后叫住我,“这几天教务处严打早恋,你送人家回寝小心点,走小道。”一直到教室我耳朵里都是这最后仨字在轰鸣。
学校最严的还不是每晚用手电晃来晃去“抓早恋”,而是半夜忽然彻查附近网吧“抓上网”。保安部主任就是个大流氓头子,每天背着手笑眯眯往校门口一站看学生放学,每晚两个箭步上去就把人摁倒在电脑前,抓错那是不可能的,全备案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抓两个网吧意思意思,心情不好整个区抓一遍都有可能。被抓着的学生往年级主任那一送,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年级主任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大白天和潇洒哥喝了酒就搂着脖子挨个班巡查。正好下午大扫除时间,看见仙鹤,“哎哟,仙鹤,好久不见啊!”仙鹤拿着扫帚在后门口一站,知道怎么回事。
“听说,你昨晚上网被逮着了?”笑面虎饶有兴致。
“嗯。”仙鹤脑袋快埋衣服兜里了。
“行啊,小子!”这边还笑着,那边就听啪一声,笑面虎给了仙鹤一巴掌。“学会包宿了?”
“嗯……”仙鹤懵了。
啪——再一巴掌,“还答应?说!以后去不去上网了?”
“不,不了!”
“不去了?那我开网吧你去不去?”
“不,不去了。”仙鹤懵了。
啪——又一巴掌,“好小子,我开网吧都不去!”
“去去,我去!”
啪——最后一巴掌,“有没点脸了,还去!”
至此,仙鹤高中时代的网吧盛世彻底结束,估计以后也很难战胜心魔重回网吧。
那天晚上网管在吧台大喊:“保安来了!”就听椅子接二连三地倒下,大家纷纷逃命。刚刚还叫嚣着再来一局的大鹏就往门口奔,被我拽着脖领子拉进消防通道,俩人玩命一样往外跑,心情和做贼是一样的。跑了大概有五分钟,到了广场上,知道肯定抓不到了,累得气喘吁吁才慢慢跑两步停下了。
“哈,真过瘾!”大鹏直接躺在水泥地上。
“向你刚才跑的方向去,现在更过瘾。”我掏出根烟递给大鹏,他示意我不需要。
“现在去哪?寝室回不去了。”我拍着蚊子问大鹏。
他忽然转向我,两眼直冒蓝光吓我一跳。
“我有个好地方,不知道你敢不敢去。”
“你先说说,真好我就去。”
“咱俩去桃园咋样?”路灯下我看着大鹏干裂的嘴角留着半点白色的唾沫,显得十分贪婪。
这个学校读过书的都知道“桃园”。那是个洗浴中心,据说里面有小姐给“推油”。
“我不去,多脏啊。”
“哎!你想哪去了,我能带你去那啥吗?”大鹏从地上坐起来变得神经兮兮,“我有个姐姐,长得相当漂亮,比咱们大五岁。她跟我说想交个年龄小点的男朋友,最好是……你这样的。”
“我这样?我咋样?”
“哈哈,大家都知道你那啥还留着的嘛!”我看见大鹏嘴角的唾沫终于弹开了。
“操!谁说我还有了!”
“行了,别跟我装了,你跟不跟我走吧?”又不容我回答,“哎,行行行,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就这么定了。”于是这个晚上我糊里糊涂被人订了。
那一夜真是慌乱极了,每次都做半小时心理建设,上去没两分钟就败阵。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总有人在耳边大喊“缴枪不杀”,看着姐姐失望的样子我也真是无能为力。后来她故作平静地躺下来说:“没事的,第一次都是这样,以后就好了。”听到这我相当厌烦,什么叫以后就好了?难道还要和她有以后?于是我又提枪上马,稍有进步总算是有了交代。她表情也缓和了,“你睡吧,我躺一会就走了。”走?我有点诧异,去哪?
她慢慢绾起头发,“我不习惯在外面住。玩归玩,以后你得装作不认识我。”忽然俯下身子点了下我鼻子说:“不过小鬼你挺可爱的,以后一定会让女朋友满意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姐姐是大鹏在网上认识的,他看上了这位姐姐的一个同事,为了讨好人家不惜把我献了出去。想来,我是不是因为这失败的第一次而一直心仪熟龄女性?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知道小蕊在哈尔滨怎么样了。
继续翻着箱子底下的小纸条,不过就是学生时候和同学传的挑战上课老师神经的废话。也就两类:一会上哪吃饭(打球);姚赫,我喜欢你。这么细心被我收藏,可见我的娘们性格。老妈忽然进屋,“赫啊,你姑他们要走了,你出来送送啊。”我从地上爬起来把纸条收进箱子赶紧跨出屋,在门口象征性地微笑挥手,“慢走啊,过两天我去吃饭,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大姑笑嘻嘻地掐掐我胳膊,拍拍脸,“行了,别送了!”
肿着脸回房间,发现来了条短信。From:装可爱——姚赫,是不是放假了?
我放不放假关你什么事呢?反手把手机塞枕头底下,抱着被子就睡。
寒假是这样的,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开车送老爸老妈去采购。在车上,老爸坐在副驾驶座问我:“书也念得差不多了,想好要干吗了吗?”顿时感觉一道汗从鬓角流了下来。
“嗯……”
“你爸问你话呢,别老想打马虎眼就能过去!”老妈在后座虚张声势。
“我看啊,趁咱家现在能供得起你,出国读研好了,听说一两年就能毕业。”老爸轻描淡写。忽然回归初夜,怎么又被人这么简单给订了?
“嗯……我考虑考虑。”我慎重地答,老头点点头放心地挪了视线。
说是考虑,其实我早就知道什么答案了。我不想出国,就我上学时候这点成绩,怎么着也得在国外念一年语言,这一去两三年,是比国内时间短,但人生地不熟也太难混了。可是父命难违。从小就是,他每一个好像随口而出的决定其实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已经出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我硬着头皮像模像样在书店买了点雅思书回家。
“考虑好了?”看见我拎着书进屋老爸很满意地问。
“嗯。我试试吧。”脱了鞋一抬头忽然发现我前两天收拾的那个箱子在鞋架上放着。
“哦,这是你的吧?我今天大扫除的时候从你床下扫出来的,你妈说这是你的,好像挺重要的,说你前两天还整理来着,不让我扔。”
我端着箱子进屋,觉得十分沉重。操,就这样的爹妈还有啥考虑的,考研!
整个假期我都没出屋,除了早上出门跑步,就闷头在家看书。我发现一个真理,原来我需要报个班,真是看不懂。这天我刚锻炼回来,看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号码不认识就没管,洗澡的时候手机又开始响,我无奈地满头泡沫寻思是接还是不接,结果手机一个劲响起来没完,看来真是有急事,赶紧擦擦出来。手机还在响,还是那个号。
“喂,谁啊?”
“我是班长啊!”
“班长?”我寻思着班长不是女的吗?
“是啊,我听说你回来了,想问你咱们年后的同学会你去不去?”啊,是高中班长啊,百年都不联系一次。
“行啊,什么时候?我要是能去给你打电话!”
“正月初七,到时候你打这个电话就行了!我辗转从好几个人手里弄来的你手机号码。”想问问到底谁贡献了我手机号码,还是算了。
“对了,你都联系谁了?”
“谁?大家都说有事,不一定来!你是不是想问问刘薇薇来不来?”能感觉到班长在那边奸笑。
“没有没有,就随便问问。”没想到还是有点小尴尬。
“没有啥啊,告诉你,刘薇薇移民了,去澳洲了,你想也白想。”
“哦……那到时候再联系了。”本来以为知道刘薇薇不去我也没什么动力,初七那天早上居然心血来潮给班长打电话,“你们订的哪个饭店?我现在过去。”班长哈哈大笑,“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我们在金越王朝百合厅,你直接来吧,我们都到了。”
不想喝酒就开着车过去了。进屋迅速扫了一眼,还是那几个骚人,上学时候最不省心,平时就爱弄个同学聚会。
“快快大赫,赶紧喝三杯!”老梁少不了咋咋呼呼的劲,高中时候就社会,社会了更社会。上学那会和小爽还有外班的一个小个子——谁来着?——弄了个啥组合,我问他理想是啥,人说了就是要“立棍儿”,当学校的头子。操,理想真远大。高三的时候不怎么上学了,偶尔来抖擞两下还是流着血扎着绷带特意走过班花旁边,跟潇洒哥说:“那啥,我最近不能来了,有伤。”潇洒哥吓得瞠目,啥也没说就放行了。后来自己琢磨着想挣点钱,就怂恿小个子从家里骗钱。具体骗术还挺逗:老梁假装年级主任给小个子爷爷打电话,说他乖孙子在学校给人挂彩了。老梁说:“本来我们也不想搞这么多事,这不换校长了吗,必须得给人家个交代。”老爷子带着三千块钱颠颠来学校了,约着在操场见面。本来老爷子还不信,一看老梁确实长得老成,夹个公文包,挺像那么回事,加上小爽假装偶遇,喊了声“梁主任”,老爷子便深信不疑。最精彩的是,就在老爷子准备交钱的时候,过来个班主任,老梁微笑着冲人家点点头,这老师也懵了,“这是哪个家长?”就下意识地点点头,老爷子一把握住老梁的手,“梁主任,你看这钱够吗?”周边群众演员差点笑场。拿着这点钱几个人又卖手机凑了个二手夏利,没啥事就在学校门口拉点小活,过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回家给我爸学,我爸点点头,“是干大事的材料。”这小子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北京,据说做投资,投什么了不知道,好像最近办了个公关公司,说白了也就是帮低等娱乐界拉拉皮条。
我赶紧找个地方坐下,“今天别让我喝酒,我今天开车。”
几年不见发现女生都漂亮了:单眼皮变双眼皮,长头发一律大波浪,不管胖瘦都是高跟鞋。相比之下男生惨了很多,面色浮肿没有了中学时候英气勃发的劲儿,肚子也都凸起来不少。
和大家客套客套就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喝酒的人和清醒的人就是没什么话题,说的不过就是学校那点事,不明白都是校园生活,有什么不同吗?女生就是找对象没有,男生就是有工作没有。问到我,我就打个马虎眼,说可能回家工作。我们这有个不错的企业,每年都招大学生,主要是针对企业员工子女的,很多人在外混不下去就回来接老爸老妈的班。
“听说了吗,金新已经回来工作了,听说待遇不错,现在培训期一个月就有三千元。”老梁在旁边咂舌,“我这拼死拼活的应酬喝出了酒精肝,一个月不一定赚不赚;人家到时候办公室里一坐五险一金全拿着。”这挣死工资的就羡慕自己做老板的,想不到当老板的还羡慕铁饭碗的。我没答话,他也就无趣地把着酒瓶子找人继续干。
班长凑过来,“刘薇薇没来你挺失落吧?去年聚过一次,那时候已经走了,特别回来看看大家,估计是想看看你吧哈哈!”听着班长的笑声,脑子里浮出刘薇薇失望的样子。相处了三年又两年,一闪而过的却总是刘薇薇的瞬间表情,趁着班长还混乱的时候一把抓住他,“我上学的时候和刘薇薇的事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我?”班长一愣,看见叉子回包房,“哎哟站神,尿等待了很久嘛!过来坐!”说着一把拽过来放在我身边,眼瞅着叉子架着大眼镜一副很不爽的样子,班长还恬不知耻地硬凑我俩交流:“大赫有事问你,你给他回答回答!”说着就跑另一边倒酒去了。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叉子默然地看着班长的背影。
“哦没有没有,我没想问……”
“她转学之后跟我联系过,那时候你没有手机,她打给我问你的消息。”叉子转头盯着我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叉子也是喜欢刘薇薇的。“我告诉她你有女朋友了。”还用问吗?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丢失了关于刘薇薇的一段重要回忆:我辜负了我自己的真心。
“当时刘薇薇说了声‘哦’就很久没有消息了。直到去年在同学会见到她,她说她和男朋友在澳洲上学,之后投资移民,很顺利,可能后年毕业之后就结婚了。”
不可否认,结婚这两个字给我当头一棒。不是我念念不忘那段初恋,是“结婚”这两个字哐当一声把我一脚踢出了梦境。如果只是知道她曾记得我,也许我会用尽方法找到她,告诉她我忘不了她。但这两个字把我拉回了现实,她要结婚了——往回推——她即将有三个家庭——她和男朋友关系很融洽——在没有我的这段日子里她过得很快乐——她根本想不到我这么想她——我根本是个屁。
释然了,放松了。
在同学会的最后时刻我抓住时机喝了点酒,把班长和叉子送回家,等我自己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捏着叉子给我的写着刘薇薇电话号码的纸条我一头倒在床上,闹钟在我耳旁滴答滴答地响。纠结了这么久的初恋原来只是我一相情愿。确实啊,也没有明确地表白过,也没有接收到她发出的任何信号,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不过,这又怎么样呢?没有她消息的时候我也过得很好啊,自嘲着笑笑,我可真白痴!
借着酒劲给小蕊发条短信:我知道刘薇薇的消息了,她过得很好,要结婚了。
半天没有回复,可能是在上班,也可能是彻底把我忘了,很有挫败感。寒假就慢慢这么过去,亲戚们都回家了。一天三餐的饺子,三天两头的做客,五迷三道的酒局,这就是过年。这天我正在陪老妈逛街,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包翻杂志,手机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哈尔滨的固定电话。接起来喂了半天却没人吱声,奇怪,我放下后又响了起来,我怒了,“不说话我挂了!”那边忽然传出很急促的呼吸声:“大赫,是我小蕊!我被人关起来三天了!是那个男的是那个安!我报警了,可是警察说时间太短没法定位!”小蕊语无伦次的但我听出了个大概,事情闹大了,那个安玩非法软禁?连警察都处理不了,我去——我能比警察更能干?
“你别急,我帮你报案,你说说你那能看见什么。”
“我这往外看只能看见个‘蒸菜馆’的招牌,我的脚被拴在床上够不着窗户!警察说这种招牌太多,让我抓住个长点的时间打电话!我不能说了,他上厕所回来了!”
放下电话心里特沉重,没想到这种狗血的情节会发生在我身上。赶紧拨110,警察叔叔听我说完,慢条斯理地说:“请问是当事人让你报案的吗?”
“是啊,你们能不能尽快出警?”
“她能给你报案也能给我们打电话,请她亲自给我们打电话,要不我们也不能确定她的准确位置。”
“都跟你说了是蒸菜馆,既然你能确定大致位置为什么不能挨个饭店附近找一下?”
“同志你别激动,就算找到了蒸菜馆,你要知道那附近居民楼成百上千,楼层都不知道,我们怎么找?现在警力有限,不如让你的朋友掌握具体位置后报案。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情侣闹别扭呢?我们最近接到太多报警电话,结果过去一看都是夫妻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