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怜夕猛地顿住脚步,四下里都亮了,亮度像是冬日里阴沉沉的正午,光亮均匀而客观地存在着,到处都是一样的,可依旧——什么都没有。
没有山丘,没有土地,没有花,没有草,一切的一切,这么空旷、这么庞大的一片地方该有的一切都没有,有的只是大块大块垒叠着,令人绝望的虚无。
木怜夕站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着。
在这里,她没有影子,她站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她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是和旁边的一切一样是虚无的,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的。
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害怕,她朝后踉跄了一步,狼狈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快出去啊,快从这里出去!
她的眼泪涌出来,她在心中一声又一声地呐喊。
可四周依旧没有变化。
她就那样不上不下地漂浮着,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正存在着地存在着。
没有什么能拯救她,没有什么么能证明她,她被困住了,逃不出去了。
原来比起黑暗,更令人痛苦绝望的是虚无。
一切归于空,什么都没有,连你自己,你都不能确定有没有。
木怜夕颤抖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她紧紧抱住自己,像是毫无意识,她喃喃道:“林佐。”
木怜夕明显感觉四周的虚无一颤,她紧忙站起身来。
四周的光亮开始消失,一切又慢慢回归黑暗,当四周暗下来时,木怜夕甚至感到心中一阵放松,但紧接着,心情又是一拧——不会一直就这么黑下去了吧。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当四周最后一丝光亮也完全消失的时候,木怜夕感觉自己脚下一实,就是那种感觉,就好像遇难者在水上漂了一个星期,筋疲力尽,最后终于登上陆地了一样的感觉。
踏实。
前方的黑暗处一团白光亮了起来。
木怜夕瞪大了眼睛——那白光里的,是林佐。
其实那还是个小孩子,约么三四岁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但她知道,他是林佐。
根本就没犹豫,也没考虑什么直觉歪觉,就是毫无道理地知道那是林佐。
他在练刀,一柄短刀。
举手投足,一板一眼,他持刀一个旋身横劈,再转回来时,只见画风一转,他已是七八岁上下的模样。
他怀里抱了一只小雏猫,黑白花的,像是才睁开眼睛没几天的,小猫在他怀里一点儿也不乖,又抓又咬的,小小的少年嘴角挂着笑,一手抱着它,一手从怀里掏出干粮来给它吃。
木怜夕感到身旁气压一低,一片巨大的黑影从少年身后笼了过去,少年身体一个哆嗦,急急忙忙地就把小猫往自己怀里藏,小猫锋利的爪子在他手上抓出一道又一道血道子。
但他没有成功,那男人欺身上来,少年只觉手里一空,下一秒,只听“啪”地一声,上一秒还在又抓又挠的小猫下一秒就成了地上的一滩肉泥,可怜的猫咪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
少年赤红着眼睛瞪着地上的尸体瞪了半晌,突然双拳一握冲着男人就打了过去,男人轻轻松松就制住了他的攻击。
少年疯狂而徒劳地挣扎着,像头被惹恼了的小兽。
男人残忍地挑起嘴角,一字一顿,那话木怜夕听得清晰,他讥笑道:“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它是你害死的,谁叫你这么弱,护不住它?”
木怜夕看到少年的身体狠狠抖了一下。
良久,他抬起头来,眼里带着泪,却一滴也没有滴下来,他瞪着那男人,一字一顿,嗓音都激动得沙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对面男人一愣,继而笑开了,“好啊。”他在少年下巴上捏了捏,压着嗓子,嗓音疯狂又魅惑,“快点儿有那个本事杀了我吧,我都等不及了。”
画风又是一转,接下来是凌乱的片段。
杀手的世界里没半点儿温情,有的只是幢幢的剑影和斑驳的血。她看着林佐在血海里挣扎,曾经温暖可爱的眉眼一寸寸地冷了下来,他持着他的短刀,刀刀致命,下手狠绝,动作干脆,毫不留情。
她看着他身量长开,个子变高,五官一天比一天深邃立体,手中的兵器由短刀变成了长剑,他游刃有余地在一片血色背景里穿梭,携着他的剑,灵活狠厉的身影在一片混乱中开成了一朵极美的黑色罂粟。
木怜夕觉得心悸,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进的这个空间不是别的,这是林佐的意识。
那些压抑着的空气,那些鲜血和虚无都是林佐的情绪,当她的情绪与林佐的情绪相通,这个空间便会根据林佐的经历做出相应的反应。
她竟不知道自己居然有看到别人记忆的能力,竟能随意窥探被人的秘密。
他的世界竟是这样的吗?
虚无,压抑,逃不开的束缚…
冰冷的血以及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为何而存在却依旧顽强存在着的迷茫。
竟是这样的吗?
她一直都认为的那个对什么都毫不关心的少年,那个孤傲冷绝的少年,他的内心竟是这样的吗?
木怜夕闭了闭眼睛,脑中划过什么,她又猛地睁开,不是,这里是暖的,尽管有鲜血,尽管有逃不开的迷茫,但这个世界竟是暖的。温度对一个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一个人死了,眼睛不一定会闭上,但身体里的温度绝对会流失。
判断一个人是否真正的绝望,首先要看的就是他心里的温度,心中一片死寂冰天雪地那是绝望,可这里不是。
木怜夕还发现,无论他身处何地,或压抑或温情,或迷茫或血腥,他的世界里总有光。
有时是阴沉压抑的天空上努力冲破阴霾的几缕阳光;有时是漆黑粘稠的夜,几颗零零星星的星光;有时是暴风雨的夜晚潮湿的山洞里几颗萤火虫的光;即使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四下里一片虚无,他的世界也发着亮,他的身体上裹着一层微弱的白光,毛茸茸的——他是他整个世界的光源。
他身后的背景一层又一层地转换,他渐渐有了如今的模样,五官深刻,眉眼里却冷清。终于所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都似春暮落英般碎在脚下,又一层更为稳定更为清晰的背景自他身后升了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