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冰冷的风，令人发颤的温度，一片又一片幽灵似的雪。
今夜没有月光，外头的光源是满地的白雪，可那雪上反射的光亮也是寒森森的。
韩墨独自一人立在窗前，窗户大开着，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四处飘飞，他像是不知道冷似的，依旧执拗地望向窗外。
他与林天鹔的房间中间就隔了二三十丈，窗子对着窗子，他若想过去，眨眼间便可到达，但他不敢。
林天鹔的窗子前吊了一块银白色的丝绸窗帘，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格调，带点儿滑腻腻的温暖。
林天鹔今日一天都没有出门，韩墨就站在窗前看着那块窗帘看了一天。
他怎么了？生病了？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不饿？
韩墨心中犹豫着，一个念头渐渐成型——他能不能去推开他的窗子看看他？
就看一眼，如果他没事，就算是挨罚，那韩墨也认了。
可…可若这么贸然打扰，他会不会…生气啊？
韩墨犹豫着，还未犹豫出个所以然来，忽见对面窗子上火光一闪，伴着一声沙哑的嘶吼，林天鹔！
韩墨心里咯噔一响，几乎没过脑子，人就窜了出去。
他一把推开了那扇窗，“喂，你！”他大喊道。
房间里是一片狼藉，所有能烧着的东西此刻都被火舌舔舐着，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就是没有找到林天鹔的身影，韩墨的眼睛急得通红，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身体一纵从窗子里跳了进去。
床上，没有！桌底，没有！床底，没有！客房，没有！外间，没有！
没有！没有！都没有！
到底在哪里！
韩墨的身体颤抖着，双拳紧握，眼角潮湿得像是要滴出泪来。
林天鹔，你在哪？在哪啊！
出来！出来！出来！
你让我别信你我就不信你了！你出来！出来！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出来！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渴求，他无意间往墙角的水缸里看了一眼——是啊，他早该注意到的，林天鹔的卧房里怎么会有水缸呢？
他两步奔上前去，从水缸口传来的热浪几乎将他掀了个跟头，他强忍着，飞身扑过去，双手狠狠地攥紧缸沿儿，紧接着，他看到了这辈子他都忘不掉的场景。
水缸里的水是满的，咕噜咕噜地滚着气泡，沸水甚至随着缸的摇晃不断地往外溢，缸口上滋滋冒出大量白气阻隔着他的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那整个浸在沸水里的人——林天鹔！
他的周身都被火焰包围着，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火焰在沸水里熊熊燃烧，似有生命般，恣意地扭转跳跃，将整缸水都染成了妖冶的橙红。
火焰在水里叫嚣着，它们不溶于水，格格不入却又势不可当，像是一根又一根随着水流摇曳的红绸，但那火苗远比红绸更坚硬，又像是一段又一段锋利的软剑，剑剑都刺向那个人的心窝。
“啊——”韩墨大吼一声，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吼些什么，许是眼前的场景太震撼接受起来有些困难，又许是见到林天鹔竟受这般折磨内心悲痛难当。
他不顾眼前诡异的烈焰，一咬牙，直接将手伸进沸水之中，捏住林天鹔的衣领，将他从水缸中拎了出来。
他顾不得去感受手的感觉，他只知道，而且是相当确定地知道——他的手废了，从他的手接触到林天鹔的身体的那一刻起，他的整条右臂就再也没知觉的了。
手指只是凭着惯性，弯曲着，死死抓住那人的衣领。
林天鹔湿淋淋地被他从水缸中拎出来，林天鹔打了个哆嗦，似是恍然惊醒，通红的一双眼睛看定眼前的人，眼里明显一惊，林天鹔一把推开他，迅速扭过了头去，“别看我！”
他身上的火焰又烈了几分。
林天鹔纵身跳出水缸，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跑去。
“喂！”韩墨大喊一声，追了出去。
待林天鹔离开房间未多时，房里的火竟迅速熄了，各类家具物什，除了摆放乱些，皆无毁坏。
而此刻外头，林天鹔身上的烈火，竟将地上的雪也烧了起来，火焰是妖娆的红，直接染红了半边天，地上的烈焰衬着天上的飞雪，那场景竟说不出的诡异。
林天鹔在前头跑得飞快，韩墨提了内力还是追不上，眼见前头那一团火球足下一绊，竟沿着雪坡骨碌碌滚下山去，若韩墨没记错，这山坡下是一处寒潭，常年结冰。
韩墨一咬牙，也跟着滚了下去。
他“咣当”一声摔到了水里，水面上还挂着残焰，那人身上的火竟将这一片终年不化的寒塘给烤化了，那他……。
韩墨不敢再往下想，他迅速潜下水去，这寒潭本就常年不见阳光，水下更是寒冷异常，韩墨在水下坚持了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再也坚持不住，水下漆黑无比，什么都看不见，他从水下冒出头来，心里又惊又怕，他狠狠一掌拍在水面上，溅起的水花扑了他一脸，“喂！喂！喂！”他大喊着，声音带上了哭腔，“喂！你！”
他终于哭出声来，一掌又一掌地向水面拍去，他身体颤抖着，低低唤道：“天…天鹔。”
这名字太生，尽管他已幻想过千百回自己喊出这名字的场景，可是…
他的眼泪滑下来，他想大喊大叫，他想把这名字痛痛快快地喊上成百上千遍，可是…
他的拳头攥紧了。
“嘿，小墨墨！你蹦到水里去做什么？里头凉快吗？”头上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戏谑，他猛地抬起头，那人衣衫尽湿正蹲在岸边冲他浅笑。
“你…”韩墨瞪大了眼，他身上的火焰已经熄了，全胳膊全腿的，看起来丝毫没有受伤。
韩墨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右手好好的，没有一点伤痕。
他抬起眼来瞪住他，方才的一切就像是场梦。
林天鹔冲他笑笑，伸出手，“来，出来。”
韩墨愣愣地攥住那只手，身形一纵，从寒潭里跳了出来。
林天鹔放开他，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怎么，吓傻了？”
韩墨没说话。
林天鹔走近他手指在他脸上一抹，“哟，从眼睛里掉出来的——这不是水吧，小墨墨吓哭了啊？”
韩墨一把推开他，他也不知是怎么，此刻心里气得要命。
“行了行了啊，没事了。”林天鹔在他脸上摸了摸，旋即又坏笑道：“要抱抱吗，胆小鬼？”
说着后退一步张开了双手。
韩墨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林天鹔没动，保持着张开双手大雕展翅的姿势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他才将手放下了。
这件事曾经一度乃至现在都是韩墨最后悔的一件事，没有之一。
如果人在过去可以知道未来，那他在那一天一定会转身紧紧地抱住他。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能再问他一次，“要抱抱吗，胆小鬼？”
他会连犹豫都不犹豫，“要。”
——韩墨林天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