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鹊崖边,万人冢前。
这里的树梢上总是挂着积雪。
清冷的风自山下吹上来,叫嚣着刺穿韩墨的每一个毛孔,他闭上眼,半陶醉地狠狠吸了口气。
真舒服,就爱这样清冷的天气,就爱冷这种让人既痛苦又执着地放不下的感觉。
他睁开眼,面前的那人还是背对着他面向山崖站着,凛冽的风掀起了他的发丝,他就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韩墨一伸手,那头发就能缠上他的手指。
韩墨微垂着眼,手脚都有些无力,心跳快得他都发虚,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握成拳又放开,摊开的手指还未享受到冷风刺激就又被主人收了回去。韩墨犹豫了犹豫,终于将手举了起来,就一点点的高度,手心刚好能碰到他的发梢,风小了些,他头发扬得弧度没那么大,偶尔在他手心掠过,痒痒的一片酥麻。
韩墨的手心都见了汗。
“知道云鹊崖这个名字怎么来的吗?”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韩墨的手轻轻一个哆嗦,他想将手往回收,指甲却刮住了他的一根发丝,他僵住手不敢动。
“知道。”他故意将声音放得平稳。
前面的人轻轻笑了笑,没回头,低沉温柔的嗓音却传过来,“小墨墨,那你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影子吗?”
韩墨只觉得背上一炸,眼往旁边一斜,就看到身侧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排排站,影子比现实更夸张些,影子的他在抚着他的头发。韩墨急忙正过眼来,一股寒意从脖颈顺着脊椎就滑了下去。
林天鹔转过头来,韩墨明显地感觉那根头发在自己指尖一紧,然后被拉伸到极限再蹦地一声断掉。
他迅速将手收回了身侧。
林天鹔和他脸对着脸站着,韩墨低垂着眼睛看地面。
林天鹔的手指在他脸上点了点,“说说吧。”
“说…说什么?”韩墨一个哆嗦抬起头来。
“自然是说说这云鹊崖的由来是什么?”林天鹔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邪气地挑起来“否则呢,小墨墨想说点儿什么?”
韩墨只觉呼吸一滞,急忙转过了眼。
韩墨的手紧张得握成了拳,“传说这山中曾有一对夫妻,男人英俊帅气,女人温柔美丽,两人本在山中男耕女织。可有一天来了一个恶霸,他看上了这女子便想将她抢回去,女子不愿意,那恶霸便抓了男人做威胁。男人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女人的拖累,自杀了,死后身体化作一张巨斧劈开了这山崖,将女人和恶霸隔在了两侧,女人见丈夫已死悲痛欲绝,就跳下这山崖自尽而死。两人的精魄化作一只云鹊直冲天际,自此这里就有了云鹊崖之称。”
终于说完了,韩墨暗暗舒了口气,真长,他从来没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
“嗯,不错,就是这样。”林天鹔看着他浅褐色的眼睛轻轻笑了笑,“我只与你说过一遍,难为你竟记得。”
“是。”韩墨应了声。
“可惜了,事实远没有传说那么浪漫。化作云鹊?”他冷冷地笑了声,“死了不过一抔黄土罢了。”
韩墨低垂着眼没说话。
“若你是那女人,韩墨,你会怎么做?”他看着他的眼睛,“抬起头来回答我。”
“我不会死。”韩墨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我会好好活着。”
“哦?为什么?”林天鹔的嘴角沁出笑。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更要好好活着,命是自己的。”
“呵,你还真是实在,懂得这道理就好。”林天鹔笑出声来,风吹得他的月白色袍子烈烈作响。
半晌,他笑够了,手在他头上摸了摸,他看着他眼睛,一副极认真的样子,“若你是那男人呢?”
“我…”韩墨抿抿嘴唇,抬头看他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尽量将声音放稳,“我不会自己死,要么一起死,要么两人一块儿活着。”
林天鹔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目光里带着复杂。
韩墨顿了顿,咬着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韩墨有一事不明,请您示下。”
“什么?”林天鹔看着他。
“韩墨不懂,那男人明明知道那女人爱他,怎么会忍心留下她一人呢?”
这次换林天鹔避开他的视线了,他转过身看着崖下的层层云海,沉吟许久才开了口,嗓音低低的,“韩墨,你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永远记住你吗?”
“什么?”韩墨问。
“死在她面前。”
——韩墨林天鹔
林天诀说罢便放开韩墨向崖下走去,边走边对随身的几名杀手说:“带几个人将崖下山谷各个出口都封了,严加勘察,去调查清楚小狼崽子是活着还是死了,若死了便不必管了,尸体也不必带回来。若活着,就先让他活着,不必抓他,但要看好他的去向,在他以为他已经完全逃离的时候,再抓他回来。”
“是。”一名杀手应了声。
林天诀勾勾嘴角,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才更让人痛苦。小狼,慢慢玩儿吧,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韩墨仰面躺在地上,太阳已经出来好久了,将他身上的衣服都蒸干了,他还是觉得冷。
眼前又是一片刺目的血红色,鲜红的液体在白色的石板上一寸又一寸地蔓延开来,铺天盖地。
他手里的剑还在那人胸膛里插着,他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他像平常叫他那样对他招手,“来,韩墨,过来。”
他的胸口在淌着血,嘴里也淌着血,声音比平时要弱。
韩墨猛地转过神来,近乎扑地一把抱住他,他重重地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韩墨立马放开他,歉疚、不安、心痛、无措,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着他,“我…”
“没事,没事。”他苍白却依旧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脸颊,“无需自责,韩墨。你只不过是想要自由而已…”
“也是,这世上会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呢?”他用沾着血的嘴唇微微笑笑,“你自由了,走吧。”
韩墨的眼泪猛地砸下来,他紧紧抱住他,“不,我错了,我不走了,我不走!我就留在林家堡里,一辈子都在这儿,哪都不去了!”
“那便守着他吧,把他…当作我”林天鹔轻轻叹了声,“韩墨,你我相处十来年,你从未叫过我一声主人,叫声什么吧,什么都好,我怕…我再没机会听了。”
“天…天鹔。”韩墨的声音颤抖着。
“天鹔啊。”林天鹔闭着眼睛长长叹了声,“挺好的,你要是早点儿这么叫就行了。”
……
韩墨睁开眼。
天鹔,知道我为何从不肯叫你主人吗?
因为我从未把你当作主人,我也不想将你当作主人。我想…
和你平起平坐。是知己,是朋友,或者…
别的什么。
我想保护你,但不是属下对主子的那种保护。
把他当成你,哈哈,可能吗你觉得?
重要的东西本就是无可替代的,天鹔,你也一样。
他不是你。
从来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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